後麵的話,林正修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的耳朵裡嗡嗡作響,仿佛被投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窟,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世界在他眼前旋轉、褪色,隻剩下那片吞噬一切的、渾濁的黃水。
他恍惚地想:如果……如果那天他沒有鬨著要去城裡湊那該死的熱鬨,是不是就能留在林竹喧身邊?是不是……就能阻止這一切?他是不是就不會……死?
不!不可能!林正修猛地搖頭,試圖驅散這個可怕的念頭,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林竹喧那樣的人,溫潤如玉,沉靜如淵,他這樣的人,本該福澤深厚,長命百歲才對!他怎麼會……怎麼能……就這麼輕易地被一場洪水帶走?
而且,他還沒有喊過林竹喧一聲“爹”,那人最期望的稱呼......
一種近乎詭異的冷靜籠罩了他。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著那片澤國,仿佛靈魂已經抽離。
然而,在這平靜如死水的外表之下,那顆心早已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然後摔在地上,碎裂成齏粉,每一粒碎片都刻著先生的名字。
就在這時,他混亂的思緒猛地被另一個記憶刺穿——是閔梟通過族群精神印記傳來的、冰冷而模糊的訊息。
之前他沉溺於這方小小的溫暖,對族群的召喚嗤之以鼻,置之不理,如今回想,那訊息中似乎提及的“水脈改道”、“助興之祭”等隻言片語,如同淬毒的鋼針,狠狠紮進他混亂的腦海。
荒誕!扭曲!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瞬間填滿了林正修的心臟,將殘存的一點溫暖徹底碾碎,一股暴戾的、毀滅一切的衝動在胸腔裡瘋狂滋長。
他低垂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再抬起眼時,那曾經因為林竹喧而沾染上些許溫情的眼底,隻剩下冰封的深淵和一絲不顧一切的瘋狂。
於是,在幫助幸存的村民逃離這片死地之前,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林正修用帶著血腥氣的手指,翻開了某本他從玄陰宗深處找到的、布滿灰塵的古老禁書。
書頁上詭異扭曲的符文,映照著他同樣扭曲的決心。
當看到鹿聞笙一行人也在試圖進入某個陣法區域時,一個冰冷而孤注一擲的計劃在他心中成形......
——————
獻祭開始,林竹喧還是選擇了那條道路。
他站在遠處的高處,屋頂的瓦片冰冷刺骨,夜風吹得他染血的衣袂獵獵作響,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滯重。
他遠遠看著,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無聲地冷笑:嗬……果然如此。
在那祭台之上,在洶湧的洪魔之力與無數哀嚎的魂靈漩渦中心,那個清瘦的身影顯得那麼渺小,單薄得像一片隨時會被狂風撕裂的枯葉。
然而,他又是如此清晰,如同渾濁怒濤中屹立的礁石。
他喉嚨乾澀得發痛,每一次吞咽都帶著血腥的鐵鏽味。
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那是為了給林竹喧爭取時間,強行阻攔閔梟爪牙留下的印記,魔氣在破損的經脈中如同沸水般翻騰,但他全然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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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竹喧就是這樣的人啊,迂腐,固執,心懷蒼生,把彆人的命看得比自己重千百倍。
他不是早就知道的嗎?那個會為陌生傷者熬煮米粥、會固執地為一個“異類”取名字、會在魔軀顯現後依然平靜撫摸他頭頂的人……他選擇的道路,從來都是指向犧牲,指向他心中那該死的“正道”。
那晚與林竹喧吵架,他是恨的。
恨這具留不住魔氣的破敗軀殼,恨自己身為幻魔卻如此弱小無力,恨自己拚儘全力學來的禁術在真正的災難麵前竟如此不堪一擊,無法真正護住他想留住的人!
如果他足夠強,強到足以對抗閔梟的陰謀,強到足以逆轉這該死的獻祭大陣,林竹喧何須站上那祭台?
他做好準備,放棄生命隻為重逢,按他的欲望,在他的記憶——誰曾想,世事難料?
他算準了自己的瘋狂,卻算不準林竹喧的決絕。
他低估了先生心中那“立身之本”的重量,那重量足以讓一個凡人坦然走向毀滅。
在人群推波助瀾,為其阻擋殺機,他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
他曾經鄙夷人類的溫情,嘲笑林竹喧的“多管閒事”,可此刻,他用自己的魔軀和生命踐行著最純粹的保護——保護那個賦予他名字、教會他何為牽絆的人。
原來他早已不是那個隻知茹毛飲血的陰溝老鼠,原來他林正修的心底,也悄然刻下了“先生”二字。
憧憬為血色而獻祭,魂靈與秋冬共消弭。
他看著無數道微光從渾濁的洪水中、從扭曲的陣法符文裡升起,如同冬夜消散的寒霧,如同深秋飄零的落葉,帶著解脫的輕盈,絲絲縷縷地彙入林竹喧所化的光芒之中,然後一同變得稀薄,變得透明。
先生的身影,如同即將燃儘的燭火,立於天地之間,渺小卻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
他張開雙臂,像擁抱這苦難的大地。
無形的魂靈之力奔湧而出,如同最純淨的甘霖,浸潤著乾涸龜裂的土地;又如同最堅固的堤壩,馴服著狂暴泛濫的洪流。
那力量是如此磅礴,又是如此溫柔,帶著焚儘自身、澤被蒼生的決絕。
片刻之後,風停雨歇,濁浪退去。
籠罩天地的陰霾被滌蕩一空,天地澄澈,萬物仿佛被重新洗過一遍,煥發出劫後餘生的寧靜。
然而,祭台之上,空空如也。
那個清瘦的、總愛講道理的青衫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跡,徹底消散在天地間,再無一絲痕跡可循。
仿佛他從未存在過,又仿佛他已化作了這朗朗乾坤、徐徐清風的一部分。
林竹喧立於天地間,小小的一個影子,去潤乾旱的土,止住泛濫的洪,片刻之後天地皆清,卻不見了他。
隻留下林正修一個人,渾身浴血,跪伏在冰冷的瓦礫之上,麵對著那片突然顯得無比空曠、寂靜到令人窒息的清朗天地,失卻了所有的聲音,唯有胸膛裡那顆被掏空的心,在死寂中無聲地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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