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雁回的聲音自傀儡中傳來,帶著一種仿佛被歲月磨去了所有棱角的疲憊,又似已將一切看透的漠然,輕飄飄地,卻又沉甸甸地砸在每個人的心間:“……事已至此,塵埃落定,舊事重提,爭個是非曲直,還重要嗎?”
那語調裡,聽不出怨恨,也聽不出釋然,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倦怠,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久遠到早已模糊的故事。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鹿聞笙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兩個字:
“重要。”
他的聲音清越,在這死寂的魔淵洞窟中,如同玉磬輕敲,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過去的誣蔑,不代表就過去了。
時光的塵埃,掩不住真相的重量,更撫不平冤屈刻下的傷痕。
那些不該承受的委屈,難道因為年代久遠,便可輕描淡寫地抹去,當作從未發生嗎?
對於被冤枉、被踐踏、被奪去一切的人來說,這清白之名,這遲來的公道,也至關重要。
鹿聞笙那雙深棕色的眼眸,此刻清澈見底,仿佛能映照出人心最細微的褶皺。
他並非僅僅是在陳述一個道理,更是在嘗試著,去觸碰、去理解那份被世人忽視、被歲月掩埋的痛楚。
他仿佛能“看”到,當年那個同樣年輕、同樣懷揣著對傀儡之道赤誠熱愛的少年,是如何在突如其來的構陷麵前,百口莫辯;是如何在昔日同門冰冷而統一的指證下,心如死灰;是如何在宗門高層或許摻雜著利益權衡的“裁決”中,被輕易犧牲。
他能共情那份天賦異稟卻無枝可依的孤獨,能感受到那份信念崩塌、被整個世界背棄時的徹骨寒意。
這份理解,並非簡單的同情,而是源於一種對“公正”本能的扞衛,對“真相”執著的追求,以及對每一個獨立靈魂所應得之尊嚴的珍視。
曲雁回在那頭,隔著冰冷的傀儡與遙遠的空間,仿佛愣住了。
透過雲雀那對無機質的琉璃眼珠,他“俯視”著洞窟中那個仰著頭、眼神清明若秋水的青年。
不知是否是這傀儡之身阻隔了感知,還是對方眼底的情緒太過複雜難辨,他忽然有些看不清,那目光深處,究竟盛著的是憐憫,是探究,還是彆的什麼他早已陌生的東西。
“這很重要。”
鹿聞笙再次重複,語氣沉凝,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不容置疑,更不容回避。
就像你後來,會用那般酷烈的手段,挖出那些睜眼說瞎話、構陷你於不義之人的眼睛,讓他們“看清楚”何為真相;拔出那些跟風附和、亂嚼舌根、落井下石之人的舌頭,讓他們“彆亂說”那些汙蔑之詞一樣——這不正說明,你內心深處,從未真正放下,始終在用自己的方式,執著地、甚至是偏執地,向這虧欠你的世間,索求著一個公道,一份遲來的“看清”與“閉嘴”嗎?
那些血腥的報複,何嘗不是一種扭曲的、絕望的呐喊?呐喊著你的冤屈,你的不甘,你被強行剝奪的清白與名譽?
鹿聞笙沒有將這些話說出口,但曲雁回卻莫名地、清晰地懂了。
那端,靈巧傳神的雲雀傀儡驟然失去了所有聲息,僵立在空中,仿佛成了一尊真正的死物。
而在遙遠未知的藏身之處,操縱著它的青年,卻像是被抽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道,猛地向後仰靠,無法自抑地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那笑聲起初是低沉壓抑的,仿佛從喉嚨深處艱難擠出,帶著砂紙摩擦般的嘶啞,隨即卻越來越高亢,越來越失控,如同決堤的洪流,衝垮了他多年來用以偽裝的所有冷漠與不在乎的堤壩。
他仰著頭,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掌無助地覆蓋住肌肉因劇烈情緒而不住顫動的臉龐,試圖遮掩那失控的神情。
然而,收斂了多年、自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卻在此刻挾裹著無儘的恩怨情仇,如同熾熱的岩漿,洶湧地衝破了他強行冰封的心防,不受控製地從指縫間瘋狂溢出,蜿蜒流下,浸濕了他蒼白的腕骨,也燙傷了他早已麻木的靈魂。
是啊,這其實對他,很重要!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