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如沙漏般無情流逝,時逾白隻覺顱內有萬千鋼針反複穿刺,又似有無數陰蝕的蟲蟻在啃噬著他的腦髓,痛楚尖銳到令他幾欲癲狂。
他再也無法維持那魔尊應有的、俯瞰眾生的威儀,喉間迸發出野獸般的嘶嚎,那條新生的、覆蓋著暗沉鱗甲的猙獰長尾失控地橫掃而出,狠狠砸在嶙峋的山體之上!
“轟——隆隆——!”
巨響聲震四野,大片的岩壁應聲崩塌,碎石如雨紛落,煙塵彌漫。
然而,這外在的破壞卻絲毫無法緩解他神魂深處的翻江倒海。
在那一片混亂與劇痛之中,仿佛有另一個冰冷、尖銳、充滿否定意味的聲音,自他意識的最深處幽幽響起,如同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這樣的……
這聲音一遍遍回蕩,帶著一種宿命被篡改後的焦躁與狂怒。
無數破碎的畫麵、陌生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衝撞著他現有的認知。
他“看”到另一個自己,行走在一條截然不同的命途之上——那條路上的“時逾白”,氣運加身,順風順水,一切阻礙皆如冰雪消融。
在那個“劇本”裡,柳霽謙,那輪高懸天際、清冷孤絕的明月,再如何光芒萬丈,也不過是他掌中精心算計的玩物,被他以種種手段牽引、束縛,最終輕易攫取。
他如願以償地登臨魔尊之位,麾下魔軍席卷修真界,昔日所有輕視他、侮辱他的存在,無論仙魔人妖,不論什麼高貴身份......皆在他的魔威下匍匐戰栗,乞求饒恕。
那才是他應有的軌跡!那才是命運早已為他書寫好的、不容置疑的篇章!
然而,現實卻是一片狼藉,滿是挫敗與屈辱。
尤其是在鹿聞笙麵前,他屢屢受製,種種算計皆落空處,那種積壓的憤懣與眼前“記憶”中的意氣風發形成了無比尖銳的對比。
這兩個“時逾白”身影交錯重疊,一樣的麵容,一樣的起點,卻走向了雲泥之彆的終局。
一樣,卻又好像不一樣。
這種認知上的撕裂感,幾乎要將他的神魂生生扯成兩半。
他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哪一個才是被愚弄的幻影。
而在這紛亂錯雜的記憶圖景中,鹿聞笙的存在,更是顯得無比突兀與紮眼。
鹿聞笙在那些“記憶”裡,存在又仿佛不存在。
如同水墨畫上多出的一筆刺眼朱紅,如同完美樂章中一個不諧的音符。
他的身影時而模糊,如同背景裡無關緊要的塵埃;時而又清晰得令人心驚,以其溫潤卻堅定的姿態,一次次擋在他的“康莊大道”之前,將那些本應順理成章的“勝利”攪得支離破碎。
他不應該存在!
這個念頭如同毒焰,瞬間焚遍了他的理智。
還有那些圍繞在鹿聞笙身邊,滿口蒼生大義、手足羈絆的所謂天之驕子,季晏禮、衛尋、秦霄、炎昭明……他們本該在各自的命途上隕落、沉淪,或成為他魔功大進的墊腳石,或在他一統三界的偉業下化為飛灰!
他們憑什麼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彙聚成一股令他感到棘手的力量?
他覺得很多事情都被徹底改變了,命運的紡線脫離了既定的軌道,滑向一個完全未知且令他憎惡的方向。
而其中最讓他無法接受、最為刺心的一幕,便是柳霽謙。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記憶中那道與鹿聞笙並肩而立、霜雪般清冷的身影。
在那些洶湧而來的“記憶”裡,柳霽謙最終應是落入他的彀中,在他的掌控下掙紮、沉淪,那雙總是淡漠疏離的眼眸,最終隻映照出他時逾白一人的影子,無論那影像是恨,是怨,還是彆的什麼。
他為什麼會和鹿聞笙在一起呢?他怎麼能跟鹿聞笙在一起呢?
一股混雜著強烈占有欲和被背叛感的怒火,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