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那死老頭墓地附近找，那裡應該有你們想要的線索，死老頭他們那個組織早就解散了，而且現在都是稀稀拉拉的，沒有人帶頭領導，你們警方想要剿滅他們的組織，恐怕不太可能。”
任興甚至都不給自己這個養父李明宇絲毫明麵上的稱呼，直接便是死老頭，不相乾。
話音裡裹著的寒意像臘月裡的冰碴子，砸在審訊室的空氣裡，連帶著桌上的筆錄紙都似有若無地顫了顫。
青少年時期經曆的那些噩夢般的生活和遭遇，像盤在骨髓裡的毒蛇，一口口啃噬掉他對“家人”的所有期待，最終讓任興一步步走向深淵。
“好。”
陳北安的回應簡潔得沒有一絲多餘情緒，隻是指尖在筆錄本上用力劃下“李明宇墓地”幾個字，墨痕深得幾乎要戳破紙張。
他起身時椅腿在地麵拖出刺耳聲響，顧登和包月立刻跟上，三人踏著午後偏西的陽光，驅車趕往任興所說的墓地地址。
那地方藏在城市邊緣的山坳裡，是個連導航都要繞三圈才能找到的不知名公墓。
碎石鋪就的小路兩旁長滿半人高的雜草，風一吹就簌簌作響，帶著潮濕的泥土味。
李明宇的墓就落在公墓最偏僻的角落，孤零零地杵在幾棵枯樹底下——純黑墓碑上沾滿了灰塵，像是被時光遺忘了好幾年，既沒有粘貼照片，也沒有刻下半個字，連最基本的生卒年月都尋不到蹤跡。
“看來這任興和他養父的關係是真的不好。”顧登蹲在墓碑前，手指剛碰到灰就趕緊縮回來，嘴裡還不停念叨，“我猜著墓碑不貼照片，也不刻字，應該是任興的主意。但這裡不過是一塊墓地，連點標識都沒有，能有什麼線索？難不成我們三今天這是要來盜墓？”他說著突然壓低聲音，眼神還往四周瞟了瞟，“盜墓的話那也得三更半夜才來啊，誰家好人盜墓大白天的？這不被人發現了麼？”
“小登子，你這腦子是被驢踢了麼？”包月的聲音瞬間冷下來，一個眼刀飛過去，嚇得顧登立刻閉了嘴，“一天天淨想些有的沒的，我們可是警察！哪有警察去盜墓的？還有我們是正經辦案，你再胡咧咧一句，回去就寫五千字檢討！”
兩人鬥嘴的功夫，陳北安已經沿著墓地的小路逛了一圈。
他的目光掃過一排排刻著名字的墓碑，最終停在不遠處的涼亭裡——一個穿著藏青色舊外套的老人正坐在石凳上，手裡攥著個掉了漆的搪瓷杯，目光直直地盯著李明宇的方向，像是已經在那坐了很久。
陳北安沒有猶豫，抬腳朝涼亭走去，腳步放得很輕，生怕驚擾了對方。“請問您是來探望親人的嗎？”他在老人身邊站定，聲音溫和。
老人緩緩轉過頭，臉上的皺紋深得能夾住碎光，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隨即又恢複平靜。“不是，我是這的守園人。”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說話時還輕輕咳嗽了兩聲，指節因為用力攥著杯子而泛白。
“那您認識那塊沒有貼照片也沒有刻字的墓地主人嗎？”陳北安順勢指向李明宇的墓，目光緊緊鎖在老人的臉上，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聽聞“沒有照片也沒有刻字”，老人的身體明顯頓了頓，握著杯子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杯沿的水漬滴在石凳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慢慢站起身，動作有些遲緩，像是每動一下都在承受著什麼重量。
隨後，他朝著李明宇的墓地走去，背影在斑駁的樹影裡顯得格外佝僂。
“認識，也不認識。”走到墓碑前，老人才停下腳步，他伸出手，指尖懸在墓碑的灰塵上方，卻遲遲沒有落下，像是在觸碰一件極其珍貴又極其危險的東西。
風卷著落葉掠過他的衣角，他忽然低聲補充了一句，聲音輕得像歎息：“說認識，是因為他三十年前常來這，跟我討過酒喝；說不認識，是因為從他埋進這土那天起，以前的那個李明宇，就死透了。”
陳北安敏銳地捕捉到“三十年前”這個時間點——那正是李明宇所在組織最活躍的時期。
他剛要追問，卻見老人突然轉過身，眼神裡多了幾分警惕：“你們是警察吧？找他的墓，是為了當年的事？”
“我們在查一樁跟他相關的案子。”陳北安沒有隱瞞，語氣坦誠，“如果您知道什麼，或許能幫到我們。”
老人沉默了，他抬頭望了望頭頂的枯枝，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泥土，半晌才緩緩開口：“當年他來這的時候，總戴著一頂黑色的皮帽，左手食指上有個月牙形的疤。”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有一回他喝多了，跟我說，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埋在這公墓裡，可他不敢立碑，不敢留名，隻能每年清明偷偷來，往土裡埋點東西。”
“埋東西？”顧登和包月也跟了過來，聽到這話眼睛一亮。
老人卻搖了搖頭，往後退了一步，像是在刻意拉開距離：“具體埋了什麼，我不清楚。隻是有一年清明，我看見他在這墓碑旁邊的樹下，挖了個坑，把一個鐵盒子埋了進去。後來他沒再來過，直到去年，任興來辦下葬手續，說要把他埋在這棵樹下，還特意交代，墓碑上什麼都不能刻。”
說到這，老人忽然停住，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愧疚，有忌憚，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他轉身往涼亭走，隻留下一句：“該說的我都說了，往後彆再來問了——有些事，埋在土裡比挖出來好，人死不能複生，越調查下去，恐怕隻會更亂。”
陳北安看著老人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墓碑旁那棵枝椏扭曲的老槐樹，心裡瞬間有了答案。
他蹲下身，指尖摳了摳樹下的泥土，果然觸到了一層堅硬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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