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子呈現在二人眼前：“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上城區的地標，天穹之曜。”
“它有什麼作用呢？”
“它搭載了碳基人類對物質世界的所有想象，內置一個小型生態係統。可以算作我們的博物館。”
“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
“你有遊客登記嗎？我沒有授權。”
“沒有…我們怎麼才能拿到授權？”
“當然是為這座城市做出卓越貢獻的五星好市民或者得到領導批準的工作人員才允許進入。我們部門沒有這個權限。”
“太可惜了…但我還是很想看看，至少拍個照什麼的。”
“沒關係，這裡的設定在環印旅遊手冊有寫，它的草場可以進行人類文明的傳統運動，包括高爾夫球，馬球…可以調整室溫，模擬沙灘，根據洋流效應製造海風～還可以模擬海水光照，利用造浪機完成衝浪，遊艇出海等人類傳統活動。
內置的氧氣發生器通過特定的比例混合，能夠儘可能降低氧化反應對碳基生物的影響。溫度調整，全景沉浸式播放電影，這種小功能應有儘有…”
“我的天，這要是我的房子…嘶…”
“當然了，偉大的領導者們都居住在這裡，作為天穹上的星辰，時刻提醒我們文明不斷發展，人民才會有美好的生活。”
“額…那你的幸福生活呢？”
“我們現在就很幸福，不是嗎？我們有工作，我們看到這樣高遠的天空，內心也會生出對自己文明的驕傲。”
陳綿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他看見枕千秋的眼裡閃著淚光，臉上帶著笑容。
“好吧，好吧，千秋老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也許是我對這個文明沒有歸屬感吧？我總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
“你學過唯物史觀嗎？”
“曆史的話，我不知道你們的世界是什麼樣。”
“過去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需要向前看，環印文明已經達到了社會的最終形態，物質極大的富足，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理想工作，都在為文明的發展獻出自己的生命。
在舊社會，人們為了一份工作爭得頭破血流，引發暴力衝突。
現在，我們的領導給我們分配了工作，用詳細的規定規劃了我們的生存與死亡，我們什麼都不用擔心，隻需要學習，變優秀，工作就可以活到無法工作！”
“但，沒有工作，也不需要去死吧？”
“那是我們崇高理想的選擇，自然淘汰不需要的人類，為文明發展節約能源，實現可持續發展！”
“那，真的是你自願的嗎？”
“當然，我們帶著使命而來，使命結束了，又要回到崇高的理想中去。
我寧願在恢宏的過去死去，也不願意在渾噩墮落的現在活著，沉湎於神與麻醉品編織的樂園，隻剩感官享受帶來的虛妄。”
“千秋老大，你從未試著脫離過所謂的宏大敘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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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要是沒有了使命，沒有了理想，這一葉浮生，還剩下什麼呢？文明本身記得我，我就沒有白活。”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詩意的，理工男～”
陳綿拍了拍枕千秋的肩膀：“要去我的世界嗎？偶爾像個影子一樣，去尋找你丟失的人性，也不壞啊～”
“那不是白白給你的文明添麻煩了？哈哈…要不，我把環印文明的理念帶到你們的世界吧！會為人們帶來幸福的！”
陳綿愣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要是他的孩子，他的未來，所有人都成為“文明”這台機器的燃料…
“嘿嘿，千秋老大不好意思啊，我們的文明還比較落後，暫時接納不了你們這麼先進的理念。”
枕千秋伸手彈了陳綿一下腦瓜蹦：“你看你腰帶上的那個尷尬黃豆表情包，你的情緒展現模塊早就出賣你了。我果然不太受你們歡迎啊…”d，這麼出生的玩意到底是誰研發的？！”
說著說著，他的腰帶上換了一個憤怒的表情包。
“為了工作需要嘛！我們的一切都是這個社會給的，我們的一切於這個文明本就應該是透明的，習慣就好。不過你說研發者啊，黃良先生。”
“黃良…他真的有良心嗎？”
“黃良，他是個很厲害的研究員，剛從學校出來，懷著最崇高的信念。然後，遇到了賞識他的鐘先生，也就是【叛律者】…他幾乎完美的完成了所有的研究項目…
到最後，沒有擺脫被優化的命運。黃良先生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你在說什麼啊？千秋老大？黃良的生平不是沒有記載嗎？喂？！千秋老大你怎麼了？！來人啊，救一下…”
……
黃粱夢醒，千秋已過。
數據過載，重新啟動。
正在修正世界創建協議。
……
枕千秋坐在一家門店裡，陳綿坐在他的對麵。
枕千秋看著店內金屬質感的裝潢：“很難想象吧？在這裡，我們為了保護自己的文化，還保留了一部分原始食物的做法。我有餐券，今天你放心吃。”
“太好了！我的味覺都要退化了！有什麼好吃的啊？”
“要說我們這的老字號，首推這家程記老鄉肉脯！據說是古時候一位叫程昱的官員發明的…”
“我總感覺有點地獄…”
“除此之外，程記旗下品牌還有這款草帽肉醬餅，也推薦你嘗嘗～卷餅配燒烤一絕，菜單上這個李氏燒烤也是古法配方，小肥羊特彆嫩，還有自釀的小酒，一杯就好，可不要貪杯哦！古方配方很容易醉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沒食欲，難道是營養劑吃太久了？”
“你不吃可惜了…沒關係，我吃，以後我就沒這個福分了～你小子辭職的那天，帶著晚輩還能再來一趟。
哦哦！難道是做法太古老了你不適應？我給你搞點幾個世紀前的菜吧！這個黑子雞腳也是一絕，還有武大郎豬頭肉…”
“這玩意…嗯嘛嘛…”
“你不會吃素的吧？早說啊！那我可得推薦你這份黃楊澱甜品了，當年這道菜還有個有趣的傳說，那時候眾生皆苦…”
閒聊至夜深，兩人回到廠區。
陳綿一把抱住枕千秋，“千秋老大，我會記得你的…”
“哎呀，沒關係啦！彆鬨的跟生離死彆一樣，總有一天，你也會看著天穹之曜想起那些前輩們的…那是環印文明的精神象征，是我們所有人共同的努力…”
“就算，這個文明沒有留下你的名字…”
“好吧，你也可以在某天吃光榮香腸的時候想想我～為人民製作的食物，材料百分百的人民哦！”
“嘔～”
“嘿嘿，去吧，你還有五分鐘就要打卡上班了，陳組長，好好工作，彆遲到哦！”
……
一夢者未醒。
後來者如何入夢呢？
……
鬨鐘響起，葉浮生爬起床，沒刷牙洗臉，感受了一下今天的狀態，他今天決定窩在屋裡玩手機。
葉浮生的眼睛裡，隻有淡漠和慵懶，他推開窗，鬱塵拿攝像機指著他。
他又默默地把窗戶關上，躺了回去…
“喂！出來吃早飯啊！小葉子！”
“今天來大姨夫，心情不好，非誠勿擾呢！”
“我很真誠的！”
葉浮生翻了個身，用被子捂住腦袋，閉殼龜縮頭。
……
攝像機的另一端，羌笛刷著平板電腦：“團長，枕千秋和葉浮生完全是兩個人吧？我很難想象三生三世，一葉浮生，還有這種形態！”
“你沒說黑琉璃和葉浮生也不像呢。”
“不不不，小葉子黑化的話，變成黑琉璃那種出生還是能想象的！小葉子加油，你已經超越了過去的自己！”
“嘿～我喊小葉子就算了，你彆跟著我學啊～對真神尊重一點。”
“怎麼了？我要是嫁給你，還不能借用一下你的人脈啊？”
“哼～神可以有很多戀人的，要我給你講屑神宙斯的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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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可惡！不過你這家夥，我就不相信你敢～”
“人是會變的，神也會。”
“哼～不理你了。”
“我在跟你解釋葉浮生的事啊，當初環印城的人管我要了一份葉浮生的神格切片用於研究，我就隨手掰了一塊。
同樣會吃人，同樣按最適合自己的方式活著，同樣有著不同形態的隊友作為能力的展現，同樣的命運輪回，沒差彆的。”
“哇～你真殘忍，居然把最美好的那一部分掰了下來…”
“你想多了，幾生幾世，祂都是【寒衣】，不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但是我很想看到未來的葉浮生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成長型男主哎！哪怕是反派我也喜歡～”
白夜月默默地把外賣盒丟掉，又把羌笛的棉拖鞋丟進洗鞋機。
“等等…葉浮生和反派沾邊嗎？我一直都想問，祂哪裡是反派了？祂隻是一個正常的人類卻生活在錯誤的世界吧？！”
“你覺得葉浮生是正常人類的時候，就該反思你自己是不是神人了…”
“哇！是反思怪！我的房間成了刷怪籠了，經常刷新團長這種怪人呢！”
“那你用拖鞋把我打出去啊？”
羌笛掃視了一圈，發現自己的兔子棉拖鞋沒了…
她嘟了嘟嘴，拎起洗鞋機。
“不好意思呢～團長，我就是神人來著，你忘了設定了？”
“彆鬨，彆鬨，哎哎哎！”
“劇透一下，好不好嘛～團長，劇透了我就不生你氣。”
“天地倒轉，因果無常，過去真的是過去，未來又真的是未來嗎？”
羌笛品了品，突然有了不好的想法…
“小葉子不是成長型主角嗎？”
“我可從來沒說過這話。”
羌笛突然表情有些陰沉：“這樣的結局，我不喜歡…”
……
一夢黃粱…
千秋夢醒皆成空。
一葉浮生…
落葉飄零泥淖中。
一盞琉璃…
琉璃破碎餘殘響。
三生三世…
身死魂消恨難終。
我們當年拆散祂的神力，讓小葉子活在現在，未必是在害他…真的，雖說把祂加入了日常迫害組，但我不討厭葉浮生那孩子。
……
陳綿不想死，但k公司領導派來的律者肅清部隊成員告訴他，他已經不能勝任這個崗位了。
“沒關係的，小袁很快就回來了。您可以回到您的世界去，祝您新的生活愉快。”
“如果不是你們把殲滅武器架在我的頭頂上這樣說話就更好了。”
中央傳送陣的光芒亮起。
袁唯真露出笑容，和準備回他真正的家的陳綿打起招呼。
袁：“工作愉快？”
“嗯，工作愉快。”
袁：“回去以後要努力加油啊！你們的文明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你的技術，會成為新時代的起點！”
聽到這話，陳綿愣了愣神。
“袁唯真？你是叫這個名字吧？”
“嗯，叫我小袁就行，前輩。”
“千秋老大，辭職了。”
“枕千秋學長嗎？算算日子，是到年齡了，他很厲害，對吧？”
“嗯，你好像不傷心。”
“他是懷著覺悟，為文明的發展獻出了一切才會辭職吧？我們應該為他高興。”
陳綿鼻子一酸，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毅然決然地走進了傳送陣，回到他那間破破爛爛的宿舍。
袁唯真一世，陳綿一世。
同樣的22歲。
時過境遷，他在這片大陸度過了十三年八個月，他在第八年成為了新的組長，枕千秋死在了第十年。
他的世界已經度過了三十八載歲月，幸來是沒結婚，他也是夢淵傑出的新人，才被委以跨文明學習交流的重任。
他回到那宿舍，完全沒在意外麵的世界發生了什麼變化，沒有寫述職報告，沒有寫調研報告，沒有在意家裡人的事…
他相信簽了協議的袁唯真已經替代他好好送走了他的家人。
他從櫃子裡找到了一瓶他當年忘記的研究樣品，一瓶能讓人陷入深睡眠到腦死亡的提取物，沒有任何猶豫，一口飲下。
他在沉眠中結束了自己的故事，沒人知道睡著前的最後的語言。
除了正在吃瓜的我們。
“我的文明，還沒有準備好接受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知識。
我有預感，這些劃時代的技術，會給這個文明帶來滅頂之災…
作為一個研究員，我能做的，就是帶著它們一起，沉眠到文明達到真正的恢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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