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界的眼神像被釘在了李小雨家門前,久久無法挪開。
雨絲斜斜地織著,將木門染成深沉的棕褐,卻隔不斷他感知中那些縱橫交錯的因果絲線。
有的已然斷裂,如被風吹散的蛛絲,在空氣中輕輕顫著,轉瞬便消散於無形;有的卻依舊堅韌,像老樹的根須,深深紮進時光的土壤,帶著沉甸甸的羈絆。
其中一根,格外顯眼,它緊緊纏繞在李小雨周身,與另一個氣息緊密相連、難解難分,那便是曲瀟湘的命線。
這一世,她們的命運像兩條藤蔓,盤根錯節地纏繞在一起,是宿命的糾葛,也是彼此的救贖。
他凝神細察,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曲瀟湘身上竟沒有一絲一毫仙力的波動,那股曾淩駕於九天之上的力量,此刻徹底隱匿。
仿佛她真的斬斷了所有前塵,舍卻了神格與仙軀,隻攜著前世的記憶,毅然墜入凡塵。
不是偽裝,不是蟄伏,而是徹徹底底的“凡化”,像一顆墜入泥土的星辰,隻為在這人間曆一場劫,償一段緣。
沉默在雨聲裡蔓延,吳界終於向前邁步,身影如煙般沒入斜織的雨幕,再出現時,他已立在了屋內。
屋內陳設簡樸,卻透著山居獨有的溫潤,登山靴整齊地靠在牆角,鞋尖還沾著未乾的泥粒。
人參木盒一排排碼在木架上,盒身泛著溫潤的木質光澤,隱約能嗅到一絲來自雪山的清冽寒氣。
那些人參,都是李小雨爬冰臥雪不顧危險才采擷而回的珍寶,每一株都凝結著他的血汗。
可吳界對此毫無波瀾,他的視線最終落在那把采參刀與鹿骨簽上,仿佛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牽引。
那把刀僅一尺半長,玲瓏精致,刀身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刀刃之上,竟流淌著一抹凡人無法察覺的微光。
那不是仙力的璀璨,而是濃鬱到極致的生機,像初春破土的嫩芽,帶著蓬勃的生命力。
這本是一把凡鐵所鑄的尋常工具,卻因持刀之人無數次的磨礪、無數次與山野的對話,被悄然蘊養出了靈性,竟隱隱透著仙器般的道韻。
吳界心頭震顫:一個凡人,如何能將一把凡鐵,淬煉得如此通靈?
它不再隻是采參的工具,而是一段執念的凝結,一種“道”的具現,仿佛李小雨將自己與家庭的羈絆、與雪山的敬畏,都刻進了刀身裡。
“或許……我不該來。”吳界輕歎,聲音低沉,幾近消散在空氣裡。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魂魄輪回的第三世,生出了連他都無法預料的變數。
這變數,就藏在那把蘊藏生機的刀裡,藏在那根與曲瀟湘糾纏的命線裡,藏在這間彌漫著煙火氣的屋子裡。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踩在木板地上,發出“咯吱”的輕響。
李小雨自門外走入,動作利落的穿上厚實的長靴,套上棉衣,將采參刀與鹿骨簽係在腰間,刀鞘摩擦著布料,發出細微的聲響。
再背起竹簍,竹篾的紋理在指尖劃過,帶著粗糙的質感,卻讓他感到安心。
他整理好行裝,轉身準備出門,那把蘊藏仙意的刀,在他手中卻馴服得像最親密的夥伴,沒有一絲違和,仿佛它本就該屬於這雙手。
吳界靜立在屋內,空間雖小,卻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在外人眼中,他不過是一個透明的虛影,立於自己第三世輪回的身前,無法被看見,無法被感知。
可他看得見一切,看得見李小雨指尖因常年握刀而留下的薄繭,看得見他眉宇間帶著的堅定與溫柔。
他凝望著眼前這個即將奔赴雪山的身影,這是他魂魄的第三次轉生,卻與前兩世截然不同。
第一世與第二世,他尚能洞悉其一生軌跡,如觀掌紋,了然於心,那是一種“掌控”的熟悉。
可這一世,熟悉之中竟透著陌生,仿佛命運之河悄然改道,流入了未知的深穀,帶著未知的變數與可能。
但他清楚,這的確是他自己的魂魄,血脈相連,氣息相通,是“本我”的一部分,不容置疑,也無法割舍。
時間仿佛凝固,雨聲、腳步聲都漸漸遠去,隻剩下那把采參刀在吳界感知中愈發清晰。
一種前所未有的觸感湧上心頭,那不是他曾經握刀時的“掌控”,而是“道”的真實觸碰,清晰、真實,如雨滴落在心湖,蕩起層層漣漪,帶著生命的律動與山野的厚重。
好似李小雨握著的,不是一把刀,而是能斬斷世間一切虛妄,一切阻礙的“道刃”,道刃所指,便是他要守護的天地。
“為何……你能握住道,而我不能?”吳界低聲呢喃,聲音裡帶著迷茫與震撼。
他曾在仙界斬斷過無數劫難,可此刻,卻在一把凡刀麵前,感到了自己的“無力”。
直到屋內再次傳來腳步聲,一名女子緩步而出。她同樣看不見吳界,可她的出現,卻讓吳界瞬間明白了。
瀟湘華彩,已入輪回,踏入了他的命途,不是旁觀者,而是參與者,是共赴此劫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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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瀟湘華彩……”他心底輕歎,雖已預見此局,此刻仍難掩心緒翻湧,有對故人的感慨,有對變數的無奈,更有對這份“共赴”的複雜情緒。
魂魄的第三世,與她結為夫妻,同生共死,同曆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