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崇澤的目光,追隨著迅速融入夜色的玄潮,直到最後一點反光也消失不見,才又轉頭望向西南方,冀北大營上空那片被火光撕裂的夜幕。
鼓角爭鳴、隱約傳來的廝殺聲浪,隔著數十裡曠野,化作沉悶的震動傳入關牆。
“大王,羅不辭這是何意?”一旁的陳寅問道,“我們是否要去追擊?”
這個陳寅,就是當初與裴恪一起鎮守平章關的副將。
當初裴恪戰場起義,計劃裡是要將他除掉,而他憑借對幽州地勢了解,趁著大雨滂沱,率領兩萬大軍在山地密林且躲且退,最終逃回絕垠關。
不得不說,冀北、西召、幽州三方戰事能發展到對峙數月的地步,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勸宇文崇澤效仿造反之初、主動舍棄絕垠關和北陵郡,收縮防線退回代郡造成的。
宇文崇澤很看重他,對於他的問題,也耐心地解釋:“他率軍來此,不過是為了讓劉耿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也是為了讓他麾下黑甲軍逃出生天。”
這解釋有些模糊,陳寅還是未能理會其中深意,畢竟,他也看不透西召軍內部的問題。
宇文崇澤並未沒注意他聽沒聽懂,自顧自地又道:“威震一方的黑甲軍統帥,如今卻落得如此田地,這西召朝廷真是無可救藥,可惜……”
隻是話到一半,卻沒再往下說,左手輕撫長髯,右手卻緊緊抓著粗糲的關牆石麵,冰涼的觸感,正如羅不辭撤退前,說的那幾句話一樣。
他的聲音消散在風中,秦光和楚江也在這時率領三千騎兵趕到,馬蹄翻飛,在關前卷起漫天煙塵。
二人同時抬頭,望向關牆上的模糊身影,似乎想確認什麼,但追擊軍令刻不容緩,他們也不敢多留,對視一眼,便又揚鞭策馬,緊咬著黑甲軍消失的方向,轟鳴著席卷而去。
折音穀前,在夜色中如同一張怪獸巨口。
羅不辭一騎當先,率先衝入穀中,身後三千黑騎,亦是緊跟而上。
醜末寅初,月兒已經西斜,月光幾乎被山穀兩側陡峭的山崖完全遮蔽,隻有稀疏的星輝,勉強勾勒出嶙峋怪石的輪廓。
穀內風聲嗚咽,比外麵更加淒厲,卷動著枯葉和沙石,打在冰冷的甲胄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彌漫開來。
剛剛過了一個不算曲折的彎,親軍都尉拍馬趕上,沉聲道:“將軍,不太對勁!”
聲音壓得極低,滿是警惕。羅不辭沒有回答,但目光卻如鷹隼一般,快速掃過兩側的山崖和穀底的路徑,常年征戰培養出的直覺,讓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三月中旬,穀風毫無規矩所言,卷起的落葉中,似乎夾雜著一些不屬於這個季節、也不屬於自然造物的東西。
大量乾草,在風沙中露出鋸齒狀的邊緣,它們似是被刻意隱藏在碎石和枯枝之下,但揚起的風沙,還是讓一些隱秘的角落暴露了蹤跡,一絲淡淡的類似油脂的怪異氣味,混雜在塵土和血腥氣中,隱隱約約地飄散。
“停!”羅不辭猛地抬手,勒住戰馬。
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冰刺入每一個黑甲士兵的耳中,三千黑騎瞬間由動轉靜,整齊得令人心悸。
太安靜了。
除了風聲,彆無他響,兩側的山崖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令人窒息的巨大陰影。
就在這死寂凝固的刹那,“咻——!”
一聲仿佛要刺破耳膜的尖銳鳴鏑聲,毫無征兆地撕裂穀中的死寂,聲音淒厲至極,帶著一種宣告死亡的冰冷意味直衝天際,在兩側峭壁間反複撞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