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念及領了命,吩咐兩名當值太監,分彆往中書省與密令司傳旨,隨後便侍奉劉閔起駕。
劉閔拒絕了禦輦,隻是由石念及陪著,慢慢往景曜宮走。
白日的喧囂已歇,此時的皇宮又歸於沉寂,除了一群灑掃太監,正在清理白日千刀萬剮留下的血汙,也就隻有二人單調的腳步聲,在冰冷的高牆間回蕩。
昏黃的燈籠光暈,勉強撕開濃重的夜幕,映照著皇帝蒼白的臉,以及布滿血絲的眼,疲憊如同實質般壓在他肩上,每一步都透著難以言喻的沉重。
“石念及,”他仰望弦月,輕聲問道,“羅不辭,朕是否真的錯了?”
石念及微微一怔,連忙否認:“陛下乃是真龍天子,怎會有錯?”
劉閔輕笑著搖了搖頭,長歎道:“唉,沒想到在你這裡,也聽不到實話了。”
石念及心中大駭,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陛下,奴婢惶恐!”
笑話,君心難測啊!白天剛剛活剮了一個人,那血腥味現在還能聞著呢,就算他是禦前貼身大總管,也不敢妄自揣度聖意,誰知道那話是在表示親近,還是在說你欺君,一不留神就是掉腦袋的大罪,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起來吧!”劉閔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沉默了片刻,才又淡淡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然……不管朕有無過錯,都不是他們背叛朕的理由。”
石念及跟在一旁,微微欠身,卻並不敢輕易接話。
劉閔也沒再多說什麼,二人穿過重重宮門,來到景曜宮。
進入永明殿,劉閔瞥了眼案上擺放的厚厚一摞文書,便跌坐在寬大的禦榻中,背脊深深陷進去,手指再次用力按壓起幾乎要炸裂的太陽穴,殿內明亮的燭火,反而將他眼底的陰鷙和憔悴照得更加分明。
石念及見他假寐,也沒再命人侍奉他更衣,烹了茶,焚好香,便無聲地侍立在側,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柔和,緩慢流逝。
窗外更深露重,遠處隱約傳來宮禁的梆子聲。
“當!當!”
二更天,守門太監突然走了進來,跟石念及指了指外麵。
石念及會意,看了一眼仍在小憩的皇帝,踱著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門外自然是奉召到來的賈淼,石念及迎上前,微微欠身,擠出一絲笑意:“皇上太累了,正睡著呢,賈司正再等一會兒吧。”
賈淼往殿內瞥了一眼,微微頷首,注視著石念及,拱手低問:“石總管,可否告知一二,聖上深夜宣我入宮,所為何事?”
石念及笑了笑:“賈司正玩笑了,您是密令司司正,豈會不知?”
賈淼微微皺眉:“略知一二,隻是……”
話到一半,劉閔的聲音傳了出來:“是賈淼到了吧?”
石念及連忙側身讓開,請賈淼入殿。
賈淼點頭致意,邁過門檻,腳步放得極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
他走到禦案前數步遠的地方,撩袍、跪倒、叩首,動作流暢,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臣賈淼,叩見陛下。”
“平身吧。”劉閔此時已經坐到案前,手裡端著茶盞,抿了口茶後,指著案上那一摞冊子,“中書省送來的,你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