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清明還有七天。
一夜之間,刺史府內外素縞高懸,招魂幡隨風獵獵,紙錢像雪片似的飄遍全城。
“襄王箭創崩裂,藥石罔效,於二月廿六日卯時三刻,薨於府寢——”
一百二十騎玄衣力士,腰係麻繩,手持白幡,三十人一隊,連夜從四方城門分彆湧出,每過五十裡便換馬,話音落處,城郭、鄉亭、津渡,凡有義軍旗號之地,同時擂起戰鼓,聲沉如咽。
天還未亮,冀州城內的百姓便已自發披麻,跪在街沿,哭聲極為壓抑,他們似是不敢驚擾“亡靈”,更怕驚擾那位剛剛失師的少年主公。
刺史府正堂,黑漆漆的棺槨停於中央,四十九盞長明燈排成七星,項瞻麻衣散發,背手立在棺側,麵前是半尺厚的“遺表”。
他垂目盯著棺槨,眸裡血絲比燈焰還紅,卻一滴淚也看不見。
棺內是空的。
知曉此事的,除了項瞻和燕朔,隻有六人:赫連齊、赫連良平、何文俊、林如英,以及親手釘棺的張峰和赫連良卿。
原因無二,張峰和赫連良卿就在城內,一個性子使然,一個日常照顧項謹起居,瞞不住。
而另外四人,要是不告訴他們真相,他們就極有可能違抗軍令回來奔喪。
為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項瞻早已命人通知了他們,而此時棺槨前,不明真相的林如錦早已梨花帶雨,身邊的何以清和何以寧,小小的身子全部覆蓋麻衣之內,更是哭得讓人心焦。
“有客到——”
堂外再度響起一聲拉著長音的呼喊,項瞻與正在燒紙錢的赫連良卿對視一眼,出門迎客。
……
七日後,清明當天,出殯。
雨絲如針,縫住了冀州城上空的天幕,全城百姓跪伏在長街兩側,哀嚎震天。
城東義塚,棺槨下葬,新土未乾,紙錢貼地不起,像一層凍住的雪。
項瞻麻衣散發,手裡提著一小壇梨花白,佇立在石碑前,碑麵上無名無姓,隻刻有一個鬥大的「義」字,朱砂字跡在雨水的衝刷下,紅的似血。
項瞻撕開壇口泥封,將酒倒在石碑上,眼看酒水混著“血水”滲入泥地,赫連良卿、張峰、柳磬、林如錦、秦光、楚江等玄衣十將軍,齊齊跪倒在地,其身後的一千名玄衣力士,則同時揚起白幡。
“恭送——襄王——”
尾音拖得極長,像鈍刀割木,割得人心發顫。
襄王“入土”第三日,冀州城頭白幡儘撤,城門啟閉如常,仿佛那一場震動三州的喪儀,不過春夢一場。
隻有東市口新貼的一張布告,墨跡未乾:
「冀州、豫州、雍州等處府衙,欽奉主公諱項瞻諭令,曉諭兩河、三關、郡縣、鎮堡軍民人等知悉:
襄王新喪,舉城悲慟,然敵軍倘敢犯境,大軍自當禦之,爾等各安其業,無得驚擾,倘有謠言煽惑、乘亂為盜者,一經察覺,定按軍律,族坐不赦。
自即日起,義軍更名“項家軍”,專以“護境安民”為務,凡我旌旗所至,不掠一民,不戮無辜,不取粒米分文,敢有違令者,無論官兵,許百姓扭送軍前,立斬以徇。
去歲兵荒,田疇失耕,今發庫銀一百五十萬兩,平價糴糶,以平市價,其種不足者,官給貸之,秋成還倉,不取利息,荒廢之田,凡無地契,任人墾種,三年之內,不起丁稅。
凡年在六十以上、鰥寡孤獨無力自存者,月給米一鬥、肉半斤、帛一匹,有幼孤不能自育者,官為收養,教以書算,長成聽其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