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風越刮越緊。
這外城府兵占據地利,賴以守城器械,尚能擋住項家軍虎狼之師,可一旦沒了這些,便是一觸即潰。
外城二十裡坊牆,被三軍將士分段切割,逐屋爭奪。
百姓屋門早被守兵拆作滾木,如今又被項家軍劈成盾板,凡巷口、井欄、廟階,一切可立人之所,每前進一步,都要踩著冰、血、雪和凍硬的殘肢。
項瞻無意與這些府兵糾纏,尋來張峰師徒與謝家兄弟,率重甲鐵騎往內城殺去,戰至午後,城中鼓聲忽變,由急而緩,再由緩而絕。
被項瞻追殺的數百殘存府兵且戰且退,直到退至內城前那道窄河的吊橋前,齊齊點燃早已備好的草垛,火借風勢,卷起黑煙,將項瞻以及一眾重騎一並封在火牆之內。
火牆後,吊橋嘎嘎升起,內城城門轟然閉合。
項瞻駐馬火前,銀甲被烤得泛紅,破陣槍尖垂地,血冰與雪粒簌簌而落。
他抬眼,望向火牆之後,城樓上滿是紅甲禁軍,簇擁著兩道人影,劉文肅與劉文秉並肩而立,一白一紫,袍角繡著金蟒,在火光裡遊如活物。
劉文肅與項瞻隔空對視,臉上絲毫不見驚慌,片刻後,更是嗤笑一聲,聲音被寒風撕得尖利:“城下丁壯聽真,半日之內,斬項瞻首級獻於橋邊,妻女可活,如若不然,本王於此架鼎烹食,讓爾等隔河聞香。”
話音才落,城垛上推出一排鐵籠,籠中俱是十歲以下幼童,火光照出她們哭到發白,凍到青紫的小臉,也照出籠下已架好的銅鼎,鼎水微沸,白汽繚繞。
霎時,鐵騎陣尾突起一陣騷動。
項瞻心頭一顫,扭頭望去,果不其然,卻見烏泱泱的人群,從斷牆後、破屋內、廢墟裡……齊齊走出,手裡拿著鋤頭、扁擔、菜刀、木棍……眼神茫然又痛苦地朝鐵騎軍陣圍攏過來,人數之多,一眼望不到頭。
殺伐聲起。
項瞻瞳孔驟縮,喉頭如被冰棱堵住,火牆獵獵,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紅。
“保護主公,後退者斬!”
項瞻未及反應,張峰已掄戟掃飛一名掄鋤撲來的老漢,血濺雪地,卻擋不住人潮。
有人褲管還沾著糠渣,有人眼角掛著凍出的淚棱,有人手裡攥的不過是半片磨尖的瓦,可他們仍一步一步往前踏,隻因為籠裡關的是他們的骨血。
“妻女可活”四個字,比任何軍令都重。
地麵暗冰如鏡,重騎蹄鐵打滑,馬失前蹄,人潮趁勢湧進,陣腳被衝得凹進去一塊,如同鈍刀鋸骨,吱呀作響。
柳磬、謝明微、謝明端縱馬回援,與張峰一起護在項瞻四角,長刀畫戟不斷揮出,將一排排湧上來的“百姓”,掃得滾地葫蘆。
火牆另一側,二王俯瞰這一切,如看一場百戲。
劉文肅抬手,身旁力士攪動絞盤,最前排一隻鐵籠嘎吱前傾,籠門僅係一根細麻繩,繩頭垂在鼎耳上。
白汽一熏,麻繩漸軟,隨時會斷。
“半炷香。”劉文肅捋了捋結冰的唇須,掐著手指,報出倒計時。
項瞻回頭,目光穿過火牆人潮,與籠中一雙雙眼睛相撞,那些眼睛太亮,亮的如同黑夜裡的一顆啟明星。
窄河不過三丈,卻像隔了生死兩界。
河那邊是待宰的孩童,這邊是為了他們的一線生機,與重甲鐵騎廝殺的父兄,慘痛的哀嚎聲中,項瞻忽然想起在柳溪村營帳內,師父自南榮回來時說過的一句話:
「你要爭,但不該是為了我爭,而是為這天下萬民,不然,你爭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