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瞻的臉凍得發僵,怔怔然望著遠處城樓,銅鼎白汽裹著肉香衝上半空,又被寒風撕成碎絮。
赫連良平的提醒,就像隔著一層厚厚的血痂,讓他模糊得抓不住。
沒有重弩?破不了重甲?可重甲鐵騎能輕動嗎?一旦發起進攻,那些孩子還能活下來幾個?
他的心裡防線似乎陷入崩塌,而原本已經有些遲疑的百姓,在見到孩子落入銅鼎的那一刻,便被抽走了最後一絲理智,瘋了似的朝著項家軍陣湧去。
龍驤軍與鳳翥軍早得了將令,絲毫不退,盾陣森然如鐵牆,被撞得咚咚作響。
賀羽等一眾將領的喝止被淹沒在混亂裡,隻聽得哭喊與怒罵交織,長矛大刀的寒光從眼前閃過,血霧在擁擠的人群中不斷綻放。
徹徹底底的單方麵屠殺!
眼見局勢不受控製,項瞻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一把掙脫扶著他的林如英,扯開披風,拔出破陣槍,翻身上馬,怒聲大喝:“都給我住手!”
這一聲嘶吼,比戰鼓還沉,比北風還烈,帶著令人顫抖的威嚴。
龍驤軍齊刷刷收矛後撤,鳳翥軍手中盾牆哐地合一,而那些聽見項瞻聲音的百姓們,則是動作一僵,鋤頭扁擔就懸在半空,繼而像炮仗引線,一直蔓延到街尾。
紛亂暫停,風還在刮,雪還在下,河邊的火牆卻已漸熄。濃煙飄過來,裹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惡臭與腥甜,嗆的人睜不開眼。
項瞻策馬向前,青驍的每一步都踩碎了薄冰,也仿佛踩碎了他最後的退路。
他後脊挺得筆直,目光掠過一張張被饑餓與恐懼擰變形的臉,上麵沾著雪和血,眼神裡一半是瘋狂,一半是麻木,像極了當年豫州大旱時,他見過的那些啃樹皮的災民。
“我死後,二王就會放了你們的家人?你們何時見過他們守諾?”他死死盯著近前的百姓,破陣槍卻斜指城樓,“挾持你們妻兒的人就在那裡麵,如今他當著你們的麵扔一個娃娃下鍋,你們仍要替他殺我?”
人群裡有人動了動,卻沒人說話。
二王見城外平靜下來,卻不著急,就那麼一臉戲謔的凝望項瞻,看戲似的,想要聽聽他能說出什麼驚世之言,又如何製止這些早已瘋魔的百姓。
“殺了我,下一鍋又會是誰?一個多月了,你們早聞見了肉香,早咽下了骨渣,卻騙自己那不過是牛羊,還想用我這顆人頭,去換一副空籠?”
項瞻此時的臉色,已不似方才那般痛苦,而是變得比這風雪還冷。
“都說弱肉強食乃自然法則,卻總會忘記其中也包含了人,且不說你們的妻女如何,我倒想問問,這些日子沒有糧食,你們是如何活下來的?!”
一句一頓,像鈍刀鋸骨。
有人似是想起什麼,身體開始不受控製的發抖,很多人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仿佛還能聞到那股揮之不去的腥甜。
“我本不想提,可你們卻逼著我殺你們!”項瞻五指發力,攥槍的手咯吱作響,“你們捫心自問,今天還能站在這兒,靠的是什麼?!”
人群裡終於有人哇地一聲嘔出來,緊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雪地上頓時浮起一層混著血絲的酸水。
就在這時,人群裡又突然響起一聲怒罵:“彆聽他的!要不是他帶兵攻城,我們也不會變成這樣,家人沒了,我們也活不成,要死也拉著他一起死!”
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手裡握著磨尖的木柴,眼神渾濁卻帶著瘋狂的光,朝著項瞻衝了過來。
他們跑得踉蹌,卻異常決絕,被吃掉的本來就是他們最後的骨血,他們已無需未來,隻想拉著所有人一起陪葬。
隻是他們剛動,咻的破空聲響,箭鏃便已貫喉而出,最前麵那老漢悶哼一聲,手中木棍隨著他倒在雪裡,嘴裡呼哧哧幾聲異響,很快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