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日在上,此心不貳。
辛亥年正月初一,項瞻謹書。」
燕行之盯著落款的日期,深吸了兩口氣,似是在慶幸,又似是平複心情。
他抬頭,正看見項瞻一臉希冀的望著自己,沉默片刻,問道:“這是早就寫好的?”
“嗯,除夕夜,天亮之前。”
“為何沒發出去?”
“我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發。”
“你不該!”燕行之語氣陡然沉了下來,死死攥著那素絹,“你身為主公,萬軍之帥,可以夜夜捫心自問,可以暗中補償,但唯獨不能把這封「罪己書」昭告天下!”
“為何?”項瞻頓時皺眉,眸色雖還沉靜,卻帶著血絲,“燕叔,說到底,這是我親手造的孽,難道連承認都不配?”
“不是不配,是不能!”燕行之冷冷道,“你以為你承認了,天下人就會誇你「敢擔當」?不!他們隻會記住,山陽十數萬百姓,是你項瞻逼死的!”
他一把將素絹拍在案上,“世人永遠隻記得「功」與「罪」這兩字的輪廓,卻不會去細看你後麵做了多少補救,你一認錯,史官落筆就再不會改,將來任何天災、任何叛亂,都會被人翻出來。”
“你可知他們會說什麼?他們會說:「看,這是他項瞻當年親筆所寫,山陽之屠皆他之罪!」到那時,你賑糧再多,免稅再久,也洗不掉這一紙血書!”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稍緩,卻毫無溫度,“你可以犯錯,可以夜裡獨自啃噬己心,但天亮之後,你必須是鐵鑄的標杆,因為有太多人,把「活下去」三個字押在了你的脊背上,你今日在書案前低頭一寸,明日三軍將士、百萬黎庶就低頭一丈,你一旦跪了,他們就再也站不起來!”
項瞻拿起那份絹帛,垂眸不語。
燕行之上前一步,語氣第一次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一字一頓,“燒了他,你親自,現在就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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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瞻指尖微顫,沉默良久,輕輕呼出一口白氣:“燕叔,我……我害怕,害怕夜裡再夢見那些孩子,害怕看見他們站在我床頭。”
燕行之一怔,盯著項瞻,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小滿,舊朝無道,萬民尚苦,這都不是你的錯。”
他把手搭在項瞻肩膀,“你想讓自己心安,那便親自去祭奠枉死的百姓,親自發放孤老的月糧,但做便做了,不許留下「贖罪」二字,要讓人記得,我主項瞻,仁厚出於天性,而非因愧低頭。”
“史筆如刀,可刀柄必須握在你自己手裡,你留給後人的,隻能是一塊「永記」碑,不能是一紙「認罪」狀。”
他說著,從火盆裡鉗起一塊通紅炭火,遞到項瞻麵前,“天下未定,強軍在外,人心在內,你此刻燒的不是悔,是怯,聽我的,燒!”
炭火映得項瞻眼底一片赤色,他遲疑良久,終是將那素絹放到炭火上,霎時,火焰自中間燃起,以圓環向四周舔舐,頃刻卷成黑灰,簌簌落下。
燕行之舒了口氣,眉頭卻未曾展開,他盯著項瞻看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再多說什麼,隻拉著他回了後宅廂房,盯著他躺到床上,才轉身離開。
而項瞻,卻是輾轉反側。
“為君為主,知錯,改錯,不認錯。”這句話,早在當初他北上草原之時,赫連良平就極為認真的跟他說過。
“身為義軍之主,喜怒應不形於色。”三原關時,就連張峰都提醒過他。
對於山陽一戰埋下的陰影,除夕之夜他便已經將之驅散,而這份罪己詔,說到底,不過是他想要重拾赤子之心的一個媒介。
可今夜,這份媒介被燒了,而燒掉的,更是他「還可以回頭」的最後一點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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