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上旬,海風濕冷,而又腥氣漫天。
拂曉,潮未漲透,東海灣的淺灘外,一艘新漆的烏篷漁船,在灰白潮霧中早早下了錨。
船身不過兩丈,卻釘了雙桅,桅頂懸著一麵「項」字小旗,獵獵作響。
船尾,項瞻似是已經忘卻了那日與燕行之的夜談,赤足踩著艙板,褲管卷到膝蓋,臂上纏著被鹽水泡硬的麻繩,猛地甩腕,漁網在空中綻成半月,嘩啦一聲沉入水麵。
赫連良卿穿一襲棉衣蹲在桅邊,雙手托腮,看得津津有味。
“沒展儘呐。”她笑著指出。
項瞻擦了擦臉,掐著腰感慨:“唉,果然是術業有專攻,我在岸上好歹能百步穿楊,不曾想到了海裡,卻成了隻旱鴨子。”
“不要泄氣嘛,冬天身子本就僵硬,你再練練,沒準暖和了,你都能懂得借潮勢了。”赫連良卿打趣著,起身將一個厚棉襖披在項瞻身上。
船身輕晃,遠處傳來咚咚幾聲鼓響,那是新建魚市開市的第一通鼓。
兩人相視一笑,眼底映出這一個月來的忙碌與煙火。
……
正月裡的徐州海岸,就像一塊被反複捶打,又急速縫合的鐵板。
先是築堰。
兩萬多鎮安軍,十數萬漁民晝夜輪作,正月未儘,海潮便被石堤逼退,露出大片可泊船的淺灣。
新挖的港池形如彎月,被百姓喚作「新月港」。
再是修船。
袁季青帶不走的船匠,被賀擎等人從各處找回,一月內釘補舊舟數十艘,在軍士協助下,更是造出一百多艘新漁船,船名皆是以魚為號,什麼鮁魚、黃花、鯧魚、帶魚……
這些漁船皆是首字塗朱,遠遠望去,就像一列赤鰭劈浪。
隨後開魚市。
荀羨親定章程,每早卯鼓三通,漁民以筐論貨,官收三成作軍糧,餘者任市,各商賈不論出身何地,皆可入場。
消息散出去,不到十日,就連青州、揚州,都有小股海商暗中前來,灘頭再聞人聲,桅杆如林,熱鬨得緊。
一月之間,沿海四郡炊煙重起,連新的童謠都起來了:“新月港,魚滿倉,項家旗,護海疆。”
……
鼓聲漸歇,項瞻也開始收網,艙板嘩啦一響,銀亮的魚群便在船板上蹦躂起來。
項瞻彎腰拾起一條尺許長的鯧魚,魚尾拍打,水珠濺到赫連良卿的臉上,涼得她直往項瞻身後躲。
“哈哈,雖然不多,但隻這一條,就足夠十斤。”項瞻掂了掂,笑紋未展,忽聽岸邊傳來一陣急促馬蹄聲。
兩人同時轉頭望去,卻見賀擎身披油布蓑衣,策馬來至岸邊,正招著手,嘴裡大叫主公。
項瞻微微蹙眉,忙令船工回艄。
剛到岸邊,賀擎便下馬迎了過來,一腳水一腳泥,對著踏板下船的二人見了禮,臉色卻比海風還沉:“主公,今日收魚一千四百筐,可……市上無人出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