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閔沒有立刻表態,起身走到沙盤前,目光沿著貓兒嶺的溝壑緩緩移動,似在權衡。
“長槍結陣,重斧斷馬……”他低聲重複一遍,抬眼掃向章鶴年,“卿可曾實兵演練過?”
章鶴年抱拳:“回陛下,半年前,臣隨梁……隨攝政王,曾於京郊校場試演一千鐵騎為敵,用拒馬、長槍、重斧三陣連環,破敵七成,然尚有三百騎破陣而出,傷及中軍。”
“三成漏網。”劉閔輕輕敲案,“張峰所部乃項瞻麾下最銳的玄鐵重騎,甲厚半分,馬披鱗鎧,七成還不夠。”
劉文康麵色微赧,忍不住辯解:“陛下,貓兒嶺溝深林密,地勢遠窄於京畿校場,鐵騎施展不開,漏網之數必大減!”
“地形窄,他們就不會換陣?”劉閔反問一句,語氣很平淡,卻噎得劉文康低頭。
他回到禦案後坐下,掃視諸文武,目光在章鶴年和那個被斥的副將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低聲沉吟:“重甲之利,在速、在厚、在整;而我之利在狹、在曲、在火。”
他頓了頓,又道,“嶺北陰坡鬆脂厚積,且穀道多枯葉,若令軍士各負鬆脂火罐,先以拒馬長槍分其隊列,再於嶺腰伏火攻,火起後斬其退路,則鐵騎自相踐踏……甲愈厚,熱愈重,不攻自潰。”
方才那被斥的副將眼睛一亮,忍不住插嘴:“陛下所言,正是末將所慮!”
劉閔瞥了他一眼:“你所見不差,可惜未思‘濕’與‘乾’之彆。”
他拿起案上燭台,指尖掠過火苗,繼續說道,“昨夜雖有霧氣,但鬆脂若人工烘乾,再研入硫磺、硝石,以火引之,即半濕亦能燃,而且,火不在高,在毒。”
他放下燭台,淡淡地道,“煙濃焰毒,馬驚人亂,此謂三殺,重甲密封,火起則內蒸,人馬俱疲,屆時再以長槍鉤斧破之,可全殲。”
話音落下,帳內一時落針可聞。
沙盤旁,劉文康與章鶴年對視一眼,均看出彼此眼底那抹“此計可行”的敬佩。
“敢問陛下,如此需幾日備料?”劉文康抱拳問道。
“這等事,你還來問朕?”劉閔頓時冷臉,不理會劉文康跪地請罪,看向一眾文臣,“呂尚書!”
工部尚書呂堯佐,此時還在隨著一眾大臣跪在地上,聽到天子召喚,連忙移動雙膝:“臣在。”
劉閔斜睨著他,敲了敲禦案,伸出兩根手指:“兩日,朕給你兩日時間,鬆脂兩千斤、硝石八百斤、硫磺三百斤、麻布火罐五千隻,再於嶺背挖灶百餘,暗焙鬆脂,晝熄火,夜焙製,令敵探難察。”
呂堯佐心裡正暗暗盤算,卻見劉閔倏然起身,暗金袍袖蕩起淩厲弧度,目光掃過跪伏的文武:
“章鶴年。”
“臣在!”
“你率禁軍五千,連夜搬運火料,暗中布防,務必將貓兒嶺北坡,給朕變成火海屠場!”
“臣遵旨!”
“劉文康。”
“末將在!”
“率前軍三千,於穀口外佯作阻敵,許敗不許勝,邊戰邊退,誘其進入嶺中,待火起,即刻以槍林列拒馬陣,封死其退路!”
“末將領命!”
劉閔最後看向仍跪地不起的諸文臣:“其餘百官、儀仗、樓車,可穩居嶺後,毫發無損。”
說罷,卻又單獨點出禮部尚書與太史令:“你二人既信天象,朕便順天而行,待敵軍來到之時,你二人持朕佩劍,於高地舉起那星圖,讓全軍看見,朕就站在彗星所指之地,敢言退者,以亂軍心論斬。”
二人額頭貼地,冷汗涔涔,見石念及拿著天子劍來到麵前,周顯清遲疑半晌,還是雙手接過:“臣……領旨!”
眾官更是噤若寒蟬,再不敢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