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再次撲麵,項瞻猛地仰頭望天,破陣槍也隨之一頓。
“小滿!”林如英來至身旁,此時已滿麵灰黑,“風向不穩,火勢難控,敵軍後方陣型尚穩,我軍傷亡不小,不宜再戰!”
項瞻快速掃向四周,見張峰已經暈倒過去,而鳳翥軍雖勇,卻也被烤得盔甲燙手,戰馬哀嘶。
他吸了一口熱氣,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劉閔,破陣槍緩緩垂落,猛提韁繩,厲聲喝道:“撤!”
令下輕騎撥馬,如退潮般沿來路撤去,背後,貓兒嶺徹底化作一座巨大的火把,照得夜空猩紅,重新向著東南方向席卷而來。
……
一夜激戰,分不清誰勝誰敗。
火勢不受控製,綿延十數裡,裡麵數以萬計的屍體來不及收攏,儘數淹沒在火海之中。
山嶺北側,雲螭樓車早已不見了華貴,煙熏火燎,處處透著糊味,此時被馬拉人推,正向著山嶺遠處緩緩移動。
車內,劉閔坐在榻上沉默不語,石念及正侍奉他重新戴上金冠;車外,尚存的文武大臣已經紛紛歸隊,一個個雖是狼狽,卻仍然跟在車後緩緩挪動。
黎明前夕,大軍在距離山嶺二十裡外的一處河流前安營紮寨。
三日後,潰兵逐漸歸營,密令司指揮經過統計,向劉閔呈上一份戰報:
三萬府兵死傷過萬,五萬禁軍還剩不到四萬兩千,戰馬兵甲折損無數,糧草不足二十日用度;
兵部尚書秦安道、禮部尚書周顯清、刑部侍郎薛永年、以及吏部尚書領前軍將軍劉文泰,等等六部官吏,死傷逾三十人;
府兵都尉以上將領戰死十三名,而以章鶴年為首的大小禁軍統領,也有七名命喪火海。
劉閔盯著軍報看了半晌,卻什麼也沒說,他自己重新正了正衣冠,邁步走下樓車,來到河邊,坐在一塊兒青石上。
水波瀲灩,他望著裡麵自己的倒影,摸了摸鬢邊白發,沉凝不語。
石念及躬身立在十步外,不敢近前,手裡攥著一封剛剛收到的密信,猶豫許久,還是決定先不稟報。
少頃,劉閔主動問了一聲:“是邯城的消息吧?”
石念及連忙趨步向前,微微躬身,儘量讓聲音平穩:“密令司來報,項瞻退而不亂,沿途設崗,已在貓兒嶺南坡二十裡外紮營,另……攝政王奏請,來此率軍與項瞻決死,請陛下先行還京,重新接管三萬禁軍,固守邯城,以安人心。”
“安人心……”劉閔輕笑著微微搖頭,長歎一聲,“安不住了。”
他起身走到河邊,捧起水,慢慢洗著手,“去傳旨吧,讓密令司往各郡縣散言,項瞻弑君不成,天火反噬,卒伍多亡,已不足為患……大軍休整五日,五日後,與賊軍決一死戰。”
他接過石念及遞來的手帕,目光穿過晨霧,望向南方焦土,“告訴劉淳,朕若回不去,他就把太子帶去西南邊陲,憑那三萬禁軍,足可在西域占領一處棲身之所,邯城……守不住的。”
石念及猛地抬頭,卻見劉閔已將手帕塞回他手裡,拂袖回帳,背影在曦光裡拉得極長,就像……一條不肯回頭的孤舟。
……
貓兒嶺的大火,從那夜一直燒到第六日拂曉,才漸漸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