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良卿話音未落,項瞻又已將她指尖合攏,包在自己掌心。
“我也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他低聲道,“可很早以前,師父就曾跟我說過,我這一生,注定要與赫連家生死與共,若是連嶽丈都不敢信,不敢用,我以後豈不真成了孤家寡人?”
赫連良卿微微搖頭:“可這信與用,本就是兩回事,信,可托生死,用,須避嫌疑。”
她正色道,“戶部握天下錢穀,外戚掌之,史筆如刀,日後你欲行新政,稍有風吹草動,便有人喊「裙帶」、說「後黨」,到那時,你又該如何?處置了他們,我父兄功在社稷,不處置,這千秋罵名,便先落在你頭上。”
項瞻默然沉思,指腹在她手背輕輕摩挲,半晌,無奈一歎:“明君不好當啊!”
赫連良卿盯著他,眉梢先是一挑,繼而抿唇,露出極淺的梨渦:“看來陛下已經深有感觸,不然這一日朝會,也不會坐硬了屁股。”
“好啊,罵人不帶臟字!”項瞻低笑出聲,伸手去捏她臉頰。
赫連良卿卻捉住他手腕,聲音忽然放輕:“還有一事。”
“什麼?”
赫連良卿似是猶豫了一下,才認真道:“大婚之後,我便是中宮,按製,後族需有兵禁,父親不入朝堂,這很好,但哥哥掌尚書省,為新朝首輔,萬不能再提調任何兵馬。”
她說得平靜,卻句句如刀,把自己父兄一一削權。項瞻聽著,心裡像被細線勒住,一寸寸收緊。
良久,他起身,背手在室中踱了兩步,再回身時,眼底再度燃起以往特有的倔強:“良卿,我娶你,不是娶一座冷冰冰的牌坊,兵權、政權,我自會握穩,可要為了避嫌,就讓你們一家退得乾乾淨淨,那這龍椅,我坐得不舒服,也不仗義。”
他頓了頓,眸色深沉,“青州未平,南榮虎視,日後免不了戰事,我遲早還要大哥領兵,這一點誰也攔不住,隻是……隻是我會另設鐵券,言明凡後族功者,賞田不賞官,賞爵不賞權,同時再由玄衣巡隱記錄外戚升遷,一月一呈,你我同閱。”
他重新坐下,“我把後背交給他們,不損了我們之間的生死情義,也把規矩立給他們,不壞了朝堂規矩,如此,可好?”
赫連良卿靜靜聽完,眼底泛起一層薄霧,卻強自忍住,起身襝衽,行了一個極正式的萬福:“陛下如此,臣妾無憾。”
“又說臣妾!”項瞻一把托起她手肘,笑中帶惱,“沒幾日就要成婚,以後尊稱用的可多了,但現在我可不想聽,你要再說什麼臣妾,等洞房花燭,我就罰你……”
他貼近她耳,聲音低得隻剩氣音,“罰你,不準再喚我小字。”
赫連良卿耳根瞬間飛紅,掙手去捶他肩頭,卻被他順勢攬進懷裡。
……
大婚定在九月十六,幾日時間,轉瞬便至。
天尚未亮,邯城已萬人空巷,尤以皇城正門最為熱鬨,九丈紅毯直鋪到丹墀,兩廊鐘鼓齊鳴,旌旗蔽日,文武百官,無不麵帶歡愉。
項瞻一身玄纁袞冕,十二章紋在曙光中熠熠生輝,赫連良卿亦是鳳冠霞帔,十二旒玉麵,步步生蓮。
二人先祭太廟,再拜社稷,其餘繁瑣禮節一概全免,隻以「天下疲敝,與民休息」為由,一切從簡,饒是如此,仍耗紅綢近十萬匹,銅錢逾三十萬貫,
不過其中二十萬貫,於同日換成冬衣火炭,發往邊軍駐地,由赫連良卿親自押車出城,萬民跪送,山呼“娘娘千歲”之聲,震得秋雁都不敢棲。
午後,赫連良卿回宮,帝後同禦含恩殿,項謹高坐,受二人三拜,笑得胡子亂顫,赫連齊夫婦則以娘家身份,端坐另一側,赫連齊滿麵春風,夏錦兒悄悄抹淚,赫連良平則立於門側,難得嘴角上揚。
申時一刻,帝後又接受百官拜賀,禮成後,宮內筵席大擺,帝後乘步輦入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