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錫這會兒就跟魔怔了似的,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舒展,一會兒握拳,一會兒又鬆開,點頭搖頭間,牙齒還時不時咬得咯咯作響。
顯然,他這是在跟自己過不去,儘管沒開口,但肢體表情的變化,還是被一旁的宋憲儘收眼底。
宋憲喉結動了幾次,想要勸兩句,但每次話到舌尖,又都咽了回去,最後,隻在心裡替主公數著皺幾次眉、鬆幾次拳……算來,鄭天錫已在心裡殺了自己四五遍,又全部救活了。
也不知過去多久,鄭天錫仿佛是從魔障中猛地走了出來,突然起身,厲聲喝道:“再休息一刻鐘,繼續東進!”
宋憲欲言又止,但見主公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狠勁,還是抱拳應諾。
大軍再次啟程時,已近辰時,五千殘兵在雪地裡拖出長長的黑影,就像一條瀕死的巨蟒,蜿蜒著向東爬行。
鄭天錫換乘了親衛的戰馬,但那戰馬的喘息如拉風箱,顯然也已是強弩之末,沒奈何,他便隻能下令壓著速度,照顧馬兒體力。
就這麼著,走走停停,一上午時間過去,也不過走了二十多裡。
“主公,”宋憲驅馬靠近,抱拳問道,“是否再派人去催一催二公子?”
鄭天錫想了一下,點頭應允。眼見一名騎兵離隊,奔著跑死馬的狀態向東疾馳,他長舒了口氣,命令將士們繼續行進。
風勢在白日裡稍減,但入夜後愈發肆虐,一眾殘兵在雪原上跋涉了一整日,天黑時分,來到一處廢棄的漁村,不見一個人影,隻有幾座破草屋,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主公,不能再走了。”宋憲幾乎是哀求,“弟兄們已經兩天沒合眼,更沒有吃上一口飯,再這樣下去,不用乾軍來追,自己就先垮了。”
鄭天錫環顧四周,近五千輕騎,剩下的不過三千餘人,其餘不見的那些,要麼是被落在路上,要麼就是主動逃散了。
他沉默片刻,最終點頭:“且在此地休整片刻。”
命令剛下,士卒們便如斷線木偶似的紛紛栽倒。
鄭天錫眉頭緊鎖,獨自走到村口,望著東方灰白的天幕,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按說鄭樹崇的水師營地在北海郡,距此不過五十裡,就算步兵也該到了,為何連個人影都不見?
“快看,有火光!”
他正沉思,人群裡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繼而那些東倒西歪的將士便齊齊喊了起來,盯著火光方向,望眼欲穿。
鄭天錫也看了過去,果然,東方天際下,星星點點的火光如鬼火般亮起,起初隻是幾點,轉眼間便連成一片,如一條火龍向著這邊快速逼近。
隻是,當他看清那火光中隱約可見的玄色牙旗時,瞳孔不由猛地一縮:“這,這是……”
宋憲自然也發現了,臉色瞬間慘白:“不是二公子,是……是乾軍旗幟,主公!”
鄭天錫哪裡還顧得上與他說話,早已翻身上馬,抽出佩刀,不住大喝:“快,快,敵軍來襲,列陣,準備迎敵!!”
然而,疲憊的士卒們剛掙紮著起身,遠處的火龍已化作實實在在的軍隊。
當先兩騎並轡而來,左邊那人銀甲紅纓,右邊那人黑甲白袍,皆是三十歲上下年紀,容貌有七分相似,眉宇間透著一股海上漢子特有的彪悍。
“鄭天錫,久仰大名,我等奉陛下之命,在此恭候多時了。”
鄭天錫死死盯著二人,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報上名來!”
“哈哈哈……”先前說話那人放聲大笑,“我乃是陛下親封樓船將軍,賀威!若我猜得不錯,你是在等待臨海城那數千水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