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執盯著那絹帛,上麵的字經過歲月洗滌,已經有些模糊,但他還是一眼就看出,那是武成皇帝的筆跡。
當年武成皇帝確實寫了這道手諭,隻是被項謹收了起來,蕭執本以為會隨著那場大火焚毀,卻沒想到,竟然落在了這看似溫潤無害的太子手裡。
“此詔,你從何而來?”蕭執的聲音很冷,細細聽來,竟還有一絲顫抖。
蕭庭安回道:“九月上旬,兒臣下朝回府,在書房內偶然得到此物。”
“九月上旬……”蕭執呢喃著,眸中居然閃過一絲殺意,“這麼長時間了,你一直在追查此事?”
“兒臣不敢!”蕭庭安跪下,額頭觸地,姿態恭敬至極,“隻是皇祖父遺物,兒臣不敢不察,幾番字跡對比,確定是皇祖父親手所寫無疑,這才敢告知父皇。”
蕭執豁然起身,拿過那份絹帛,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似是還能感受到項謹的氣息。
一旁的徐隆手心已滿是冷汗,他偷偷瞄了一眼太子,又連忙頷首低眉,閉目塞聽。
凝重的氣氛持續了很久,蕭執猛地一合素絹,卻又淡淡地說道:“方才朕說大榮皇室有一秘辛……”
他頓了頓,似是經過好一番斟酌,才又開口,“正是與這份手諭有關。”
蕭庭安猛地抬頭,滿眼驚愕:“父皇!”
蕭執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回到禦案後坐下,手攥著絹帛,緊了又緊。
“當年,先皇五子,皆因各種意外離世,國無儲君,社稷將傾,先皇念襄王功勳卓著,又賢名遠播,在朝堂之上曾言:「朕無子,弟奉業賢良,可當大任,待朕殯天,著即皇帝位,百官輔之」,還當眾親手寫下這一份手諭。”
他把絹帛放在案上,輕輕叩了叩,緩緩說道,“襄王原本推辭不受,但在群臣拜求,先皇苦勸之下,最終還是收下此詔。”
蕭庭安心中既驚又疑,驚的是先皇沒有兒子,疑的是既然沒有兒子,那父皇又是從何而來?
他眉頭緊鎖,盯著蕭執,聽得認真。
蕭執沒有與他對視,放眼望著殿外:“原本一切無恙,襄王隻需安分守己,靜待先皇壽終正寢,便可承襲帝位,可誰知先皇寵妃林淑媛,又在詔令下發數月之後,誕下一位皇子。”
他歎了口氣,“這到手的皇位,襄王又怎會拱手相讓,在先皇攜林淑媛以及皇子去襄王府做客時,埋下刀斧手,想要謀權篡位,是朕,大義滅親平了禍亂!”
他的聲音陡然轉厲,又很快鬆弛下來,“奈何,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林淑媛與六皇子儘遭毒手,先皇也身受重傷,藥石無醫,臨終前,將朕過繼到他那一脈,命朕繼承大統。”
蕭庭安已是震驚的無以複加,其實隻要他認真想一想,就能分析出皇帝的話裡全是漏洞,可初聽之下,哪裡又反應得過來。
他張了張嘴,不敢置信的問:“如此說來,襄王才是兒臣的祖父,您所謂的大義滅親,是……是手刃親父?”
蕭執收回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手指卻在摩挲著那份泛黃的絹帛,像是在感受那一段被大火燒焦的舊時光。
殿外日影西斜,光線一寸寸從他臉上褪去,宛如潮水退走後的礁石,露出原本猙獰的輪廓。
“是,也不是。”他終於開口,語氣仍然在克製,“朕的名字,早已寫進武成皇帝那一脈的玉牒之中,襄王府的血脈,早在那一刻,便已斷了。”
這話明顯是在顧左言他,蕭庭安也聽出來了:“但父皇,連同兒臣的骨血,的確出自襄王府。”
“朕的父皇,是武成皇帝!”蕭執冷聲斷喝,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太子,你今天的話,有些多了。”
蕭庭安沉默片刻,指甲在袖中已掐進掌心,借痛才壓住嗓音裡的顫:“兒臣失言,請父皇降罪。”
皇帝凝視他,臉色陰晴不定,好半晌,才籲了口氣:“回去吧,告訴你三妹,婚事作廢,讓她不要再各處求情了,至於你……”
他端起茶盞,放到嘴邊,裡麵的茶早已涼透,他沒有喝,隻是用來遮擋自己的麵容,“從明日起,東宮一應事務,暫由鎮樞院協理,你好好待在宮裡,習文練武,沒有朕的旨意,不得再踏出宮門一步。”
蕭庭安沒有反駁,叩首謝恩:“兒臣……領旨。”
他起身退出大殿,背影挺直如竹,步態從容不迫,直到跨出殿門,消失在回廊儘頭,都未顯出一絲慌亂。
蕭執卻在他走後,將茶盞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濺,茶水潑了一地。
徐隆撲通一聲跪倒:“陛下息怒!”
“徐隆!”蕭執厲聲問道,“東宮最近,都見了些什麼人?”
“回陛下,”徐隆連忙答道,“太子殿下一向深居簡出,除了每日向皇後請安,便是與幾位師傅讀書論政,最多也就是去城郊大營巡視一番,並未私下見過外臣。”
“那今日這話,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蕭執冷笑,“一個十八歲的少年,能看透朕賜封鄭天錫的用意,句句藏鋒,與朕來回拉扯,甚至還敢對朕暗諷試探,是他太聰明,還是有人教他太聰明?”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沈玨額頭觸地,顫顫巍巍,不敢接話。
蕭執緩緩閉眼,深吸了兩口氣,胸口起伏間,再睜雙目時,眼底已是一片殺意:“去查!告訴沈玨,內廷與鎮樞院協同行動,朕要知道太子近三個月的行蹤,去了何處,做了何事,東宮每日又有何人出入……還有這絹帛!”
他拿起那絹帛,又狠狠拍在案上,“究竟是從何而來?!一切暗中行事,若有半點風聲泄露,所有經手之人,殺!”
“奴婢領旨!”徐隆連忙起身,躬身退出大殿。
殿內重歸寂靜,蕭執獨自立於禦案之前,又盯著那絹帛看了很久,最後落在那封被他揉皺的軍報上。
乾軍攻克臨淄,鄭天錫刎頸自儘,東海郡主下嫁張峰,兩萬餘鄭氏舊部全部投效,從項瞻登基,到青州六郡歸附,隻用了短短不到三個月。
他忽然覺的事情變得很荒謬。
自己不惜動用五萬水師,連發三道旨意,就是想在北方釘下一顆楔子,可到頭來,成了無用之功。
而大榮的太子,他的親生兒子,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長成他最不期望的模樣,言談舉止,乃至樣貌,都越來越像那個本該葬身火海的父親。
“你已經死了十幾年,為何還要陰魂不散,為何還要來教唆朕的兒子,與朕作對?!”
他在心裡念出那個名字,眼底血絲漸起,猛地抽出蘭錡上的寶劍,一劍劈在禦案上,木屑紛飛。
喜歡大召榮耀請大家收藏:()大召榮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