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裡的檀香逐漸燃儘,餘燼在香爐裡明明滅滅,宛如那些不願散去的往事。
皇後仍然獨坐在陰影裡,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麵上劃著圈,一圈又一圈,就像這十八年來,他們一家三口被困在裡麵的輪回。
兒子離去時那個眼神,不停的在她腦海之中閃現,不像是看一位母親,更像在看一個即將赴死的囚徒。
“你今日來此,就是要做最後的選擇麼?”
她喃喃自語,起身走到佛龕前跪下,手指飛快撥動著那串檀木佛珠。
佛祖慈眉善目地望著她,像在問:你悔嗎?
悔?她有什麼資格悔?當年是她親手把刀遞到丈夫手裡,是她一句句「你哪裡不如他」,把那個溫潤如玉的世子,變成了弑君篡位的惡龍。
而她的孩子,如今似乎也有了走向同一條路的苗頭。
“報應啊,都是報應!”
……
東宮,太監總管徐隆,剛剛宣讀完聖旨。
各殿當值的詹事、春坊、教師、學士、衛率、宦官、宮女、嬤嬤、工匠、雜役等近千人,一個個對著書房跪拜行禮,而後在徐隆與鎮樞院的監視下,離開太子府。
書房內,蕭庭安正在擦拭那杆皇帝賜下的金槍。
槍身是精鐵打製,槍纓赤紅如血,槍尖亮似星芒。這杆槍曾是蕭執的貼身兵器,陪他南征北戰,飲過無數人的血。
“殿下……”吳忌遲疑地看著太子,又望望窗外,“屬下不明白,這究竟是恩典,還是……”
“是交易。”蕭庭安打斷道。
他瞥了吳忌一眼,站起身,槍杆在掌心轉了個圈。
他沒有繼續吳忌的話題,而是一邊凝視著擦得鋥亮的長槍,一邊撫摸案上的一副披掛,輕聲問:“皇祖父所創二十四路破陣槍,想必項瞻也學會了,你說孤這槍法,比起他如何?”
吳忌眉頭微蹙,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蕭庭安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顧自道:“世人都傳項瞻仁義,心性純良,可一個能一統北地的人,怎麼可能純良?”
他微微搖頭,看向窗外,人影憧憧,但他沒在意,而是在想,父皇應該正在與幾位重臣商議江防之事。
“常真的死,是否會讓項瞻失了分寸?畢竟身為使臣,代表著一國顏麵。”他像是在問吳忌,又像是在自問,問完又自答,“應該不會,以眼下局麵,使臣死在大榮,對他北乾極為有利,他應該懂得這個道理。”
他把長槍放在牆邊,走回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提筆寫下八個字:「潛龍勿用,或躍在淵」。
墨跡未乾,他又在旁邊添了兩句:「藏鋒守拙,待時而動」。
“殿下,我們真的要北上?”吳忌盯著那一行字,皺眉問道,“裴文仲是陛下心腹,鎮守荊州多年,手握十五萬大軍,而陛下聖旨上提調的水師,也都曾是他的部下,就算我們去了,怕是……”
“怕被他架空,變成光杆太子?”蕭庭安微微一笑,指了指案上那後八個字,“項瞻南征,必取淮水,裴文仲雖強,卻打心眼裡忌憚燕行之,未戰先怯,落敗隻是早晚,到那時,才是孤收攏殘局的時候。”
“殿下是說……”
“此戰,父皇贏不了。”蕭庭安斬釘截鐵地說,“他猜忌心太重,不會用人,連自己的兒子都信不過,又不顧民心,這樣的皇帝,拿什麼去對抗項瞻?”
他把寫好字的那張紙遞給吳忌,“讓吳諱找機會,把這個送到北乾使臣護衛的手上,告訴他們,等孤北上,要見項瞻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