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謝明端忍不住喝彩,項瞻卻未作聲,目光落在那些槳手身上。
他們動作整齊,每一次劃動都仿佛用儘全力,卻又在鼓點間隙中留著三分餘力。
這些人出身各異,有原本的兗州水師,也有入伍剛剛一年的徐州沿海青壯,還有投效不久的青州降卒。
他們戰術不一,戰力參差,卻能在燕行之的指揮下,懂得在廝殺中保存氣力,更懂得在保存氣力中等待必殺之機。
“陛下,您看那邊。”宋狄忽然提醒。
項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樓船甲板上,兩隊士卒正在演練接舷戰:一人持盾,一人持刀,攻防轉換間,盾牌的碰撞聲與刀刃的摩擦聲混成一片。
但與尋常操練不同,攻方每出一刀,守方必以盾格擋後順勢反擊,而攻方也不硬扛,側身卸力,刀鋒貼著盾緣滑過,轉而刺向守方肋下。
招招都是殺招,卻招招留有餘地。
“這是……”伍關皺眉。
“留三刀。”項瞻淡淡說道。
“留三刀?”宋狄又問。
項瞻輕輕點頭,解釋道:“燕將軍獨創,攻三刀,必留一刀不攻,守三盾,必留一盾不防。他說過,水戰與陸戰不同,陸戰可退,水戰無路可退,所以每一擊都要給敵人留一條活路,也讓己方留一條後路。”
他頓了頓,微微一笑,“敵人若貪那活路,便會露出破綻,若是不貪,則說明心智堅定,那時再出絕殺。”
項瞻說著,忽然想起蕭庭安那杆收不住的金槍,又想起自己與他說的那句「你連收槍都不會」。
原來不隻是槍法,這治軍之道、用兵之法,說到底都是一個「收」字,收得住力道,才能發得出全力,收得住殺心,才能留得住人心。
河心戰船忽然變陣,樓船居中不動,艨艟四散如花瓣,走舸則如蜂群般環繞穿梭。
鼓聲由急轉緩,由重轉輕,船隊竟在寬闊的河麵上,擺出一個巨大的「乾」字。
“這是給陛下看的。”謝明端笑道。
項瞻卻笑不出來。
他看見那些士卒的臉上,汗水混著河水,順著下巴滴落,卻無一人抬手去擦。
他們目光灼灼,盯著令旗,仿佛那旗杆上係著他們的性命,係著岸上二十六萬士卒的性命,也係著天下萬民的性命。
項瞻輕歎一聲,轉身往坡下走去,熱風吹起他的衣袂,那背影竟與半日前在清溪渡時一般蕭索。
伍關與宋狄同時一怔,不明白項瞻怎麼說走就走,謝明端倒是喊了出來:“陛下,一會兒就是水陸兩軍合操演練了。”
“你們看吧,朕隨便走走。”項瞻沒有回頭,他的情緒突然變得很低落。
糧草源源不斷從各州郡送來,敵軍也已開始布防,戰事很快就要打響,他怕自己會舍不得,讓這些將士送死。
可戰爭就是這樣。
蕭庭安在渡口問過他,是不是一直很痛苦,他當時的回答算是否認,可現在,他承認了。
痛苦的不是選擇,而是明知道每條路都要死人,卻還得選一條,然後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
鼓聲仍在身後轟鳴,如催命,如喪鐘,也如新生兒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