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青鋒被傳進帳時,已近子時。
他頂著兩團烏青,仍硬撐著一身戎裝,站得筆直。
項瞻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把兩日後佯攻落星灘的布置說給他聽,當說到“屆時,你瞅準時機,朝朕射一箭”時,褚青鋒驟然變色,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陛下!末將萬死不敢!”
“起來說話。”項瞻把他拉起來,聲音放緩,“不是真要你弑君,是作戲。你隻需將箭鏃去鋒,以鈍頭裹紅磷,便可令之觸甲即燃,傷皮不傷骨。朕要的是血染征袍的假象,不是真的穿胸透背。”
褚青鋒僵在原地,額角當時就滲出了細汗。
他雖然知道項瞻用意,可這個任務實在太過凶險,萬一力道稍有偏差,不甚灼傷皇帝,那便真成了弑君大罪,話又說回來,即便射得精準,日後若有人以此為由攻訐,他褚家滿門都要陪葬。
項瞻自然知他心思,叢帥案取過早已寫好的密旨,遞到他手中:“若此事有絲毫差池,朕赦你無罪,你褚家滿門,也不會受任何牽連。”
他老氣橫秋的拍了拍褚青鋒的肩膀,笑道,“褚員外,你與朕結識於起義之初,當初若不是你遊說一眾商人借糧,義軍連第一個冬天都不好挨過,你對義軍發展功不可沒,朕不會忘記,也不會坑你,實在是三軍之中,受朕信任且箭法超群之人太少,況且,有燕將軍為你作保,你還有何顧慮?”
褚青鋒心頭一顫,褚員外這個稱呼,可是自他追隨項瞻之後,便再無人叫過了,項瞻現在重喚此名,其意不言而喻。
他看看燕行之,見對方衝自己不住點頭,猶豫片刻,終於是單膝跪地,猛地抱拳:“末將領命!”
“好!”項瞻再度將他扶起,“兩日後,醜時正刻,你隨朕突襲落星灘。記住,箭要射在左胸,那裡鎧甲最厚,朕會側身讓你三分。”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不是在自己身上挨箭,而是在布置一場尋常的演武。
褚青鋒咬牙記下,又聽項瞻道:“另外,你需帶五十名親衛,埋伏在落星灘南側那片蘆葦叢裡,待裴文仲援軍一到,你尋機發箭,射中之後立即率部撤離,不得戀戰,更不可讓其發現你的行蹤。”
“末將明白。”
待褚青鋒退下,項瞻才緩緩坐下,揉了揉眉心。
燕行之在一旁道:“時候不早,既然計劃已經敲定,末將便也告退了。”
項瞻起身相送,剛一出帳,燕行之便又駐足,遲疑片刻,還是說道:“陛下,您今日有一言,或是欠缺考慮。”
項瞻一怔:“什麼?”
燕行之道:“兩軍交戰,任何時候也不可給麾下將士上枷鎖,不然,極有可能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
項瞻微微皺眉,一時沒反應過來,剛想追問,腦中突然閃過「謀大逆」三個字。
這是誅九族的大罪,一旦形成軍令,任何將領隻要誤殺乃至誤傷蕭庭安,迎來的都不是戰功,而是滅門。
此令一出,不僅讓將士們在接戰時畏首畏尾,更重要的是,消息一旦走漏,南榮方麵完全可以利用這條「免死金牌」,讓蕭庭安故意衝陣、誘伏、墊後,而己方將士卻不敢放箭、不敢揮刀,隻能被動挨打,屆時整條戰線都會被一個人牽製。
想明白這些,項瞻不禁脊背生寒,懊惱的拍了一下腦門:“燕叔,朕糊塗了,朕這就命人傳旨,取消那道命令。”
“陛下怎可朝令夕改?”燕行之提醒道,“隻需再下一令,此令隻對眾將,不可下發軍中。”
項瞻當即醒悟,轉身回帳,提筆寫下一道手諭,加蓋私印後交給燕行之:“燕叔,此事你親自去辦,隻傳五品以上將軍知曉。”
燕行之接過掃了一眼,見內容無誤,便收好手諭,不再多言,抱拳離去。
項瞻望著他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唉,為君之道,最忌反複……可有些時候,不反複,就會釀成大錯啊。”
……
兩日轉瞬即過。
子時末,落星灘北五裡外,項瞻橫槍立馬,在他身後,五千弓弩手列成三排,箭在弦上,引而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