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茶!”
王新亨說著,不動聲色地將茶葉放到櫃子裡,又從櫃子前拿出一個茶葉罐,“這是我一個老部下送我的龍井,戴局長來了都沒舍得拿出來,今天便宜你了。你坐著——讓你坐你就坐,好茶我自己沏。”
王新亨一邊準備著茶具、暖壺,一邊繼續說道:
“報紙看了吧?這會顧長官可成了眾矢之的。”
張義“嗯”了一聲,拿起桌上的報紙看了起來。
戴春風人在江山縣,山城軍統控製的報紙已經開始造勢,等他回到山城,馬上找委員長狠狠告了顧長官和第三戰區一狀,證據確鑿,委員長勃然大怒,下令將李覺即刻槍決,殺一儆百,同時發電對顧長官嚴厲申斥。
不出戴春風所料,陳土木、胡宗北等黃埔係的將領同樣瞅準時機,紛紛登報給予指責。
瞬時間,山城的各大報紙紛紛跟進揭露聲討,輿論沸騰,顧長官和他的第三戰區儼然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到此,顧長官才真的認識到戴春風的厲害,開始積極主動改善、修補和戴春風及忠義軍國軍的關係。
茶一會兒就泡開了,碗蓋一揭,一縷清香即刻便嫋嫋彌漫開來。
“來,嘗嘗,雖不是西湖龍井,但也彆有一番滋味。”
王新亨泡的這款茶叫湄潭龍井,是貴州湄潭中央實驗茶場製成的,其工藝源自西湖龍井,因品質出眾,深受西遷的高校教授和各界人士追捧,行情見漲,一價難求。
王新亨輕輕舉起茶杯,端至鼻翼之間,微閉雙目,屏氣凝神,讓水汽順著鼻息緩緩沁入。等到五臟六腑被茶香滋潤得差不多了,這才輕啟嘴唇,略微撮一口,讓茶水從齒縫間一縷縷吮吸進口腔。然後,在嘴裡回蕩一番,才戀戀不舍地吞咽下去,發出一連串聲響。
“確實是好茶!”張義抿了一口,附和著感慨一句。說實話,雖說用的是所謂的西湖龍井工藝,但畢竟不是西湖的茶,有點差強人意。
王新亨一邊喝茶,一邊暗忖著,他看出張義的心思不在茶上,對他的來意也心知肚明。
於他而言,張義以前是自己的下屬,在職期間儘職儘責,對他的工作多有支持。尤其是,他這次能重回局本部,也和張義扳倒何商友息息相關。既然如此,投桃報李也好,彼此交底也罷,他這個得了好處的前輩就不得不有所表示。
因此,他不待張義開口道明來意,當即說道:
“做秘書和做領導有很多不同。我的體會,嗬嗬,你估計不知道,我也是做過秘書的。”
“處座也做過秘書?”
這倒是讓張義驚奇了。他曾看過王新亨的履曆。王新亨是浙江慈溪人,17歲考入上海大學,大學期間因參與進步活動遭到法租界警局通緝。隔年就去了蘇聯留學,入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
回國後,曾做過一段時間編輯,辦過報紙。32年經人推薦,任軍事委員會政訓研究班第一期政治指導員,然後便是空降特務處行動處副處長,根本沒有秘書的履曆。
難道這段履曆被刻意隱瞞了?
“嗬嗬,那都是33年的事了。”王新亨笑了笑,不勝唏噓,“那一年我被派去武漢任鄂豫皖三省‘剿總’司令部做秘書,這一待就是三年。36年調任長安行營第二處任處長,長安事變期間成了甕中之鱉,差點一命嗚呼啊!”
“原來如此,那年的長安可謂暴風雨來臨的前夜,表麵平靜,實則暗潮洶湧啊!”
張義感慨著,心裡暗忖,長安行營一處是張少帥的情報機構,二處則是委員長侍從室的分支,搜集各種情報供委員長決策,也就是說王新亨這個時候就已經在從事情報工作,還是直接替委員長效力的。
可他為什麼要刻意隱藏掉這段履曆呢?
難道是因為在長安事件中被扣押覺得沒麵子?
不至於吧!戴老板同樣被扣押,這段經曆反倒成了他吹噓的資本。
默默壓下心裡的疑惑,他想了想問:
“那個時候毛齊五毛主任應該也在長安行營吧?”
“他是從武漢行營三科到的西安行營,在三處工作,執行的應該是秘密任務,沒怎麼打過交道。”王新亨一言帶過,搖了搖頭,“跑題了,剛才說到哪了?”
“做領導和做秘書的不同。”
“對。我的體會呢,做秘書時重在慮小謀細,事事皆需小心認真,而做領導的則需要懂得抓大放小,不益事事皆過較真,要不然,事無巨細、親力親為,還不得給累死。
做秘書要不疑,甚至需要一點愚頑精神,領導是決策者,秘書是轉述執行者,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在執行中理解;而做領導的則要適當多疑,懂得靈活進退。
做秘書需忠貞不渝跟定自己服務的領導,不論跟錯跟對都不能反悔,而做領導則不宜如此死心眼,有時候恰恰需要腳踩幾條船,東方不亮西方亮嘛,不能偏信一麵之詞,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嘛。
總之,秘書受製於人,處於守勢,隻能以退為進,而領導卻是製人者,處於攻勢,需要學會在前進中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秘書做得像領導容易越位,就會犯了大忌,領導做得像秘書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
你現在即是領導,又是秘書,受製於人,又是製人者,如何恰到好處地處理好對上對下的關係,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可是一門學問。當然了,紙上得來終覺淺,具體如何,還要你在工作中細細琢磨體會。”
王新亨侃侃而談,見張義聽得很認真,又說:
“當然了,聰明圓滑固然好,做事兩頭都不得罪甚至兩頭討好再好不過。可話說回來,做事情哪有不得罪人的,平衡有時候往往意味著走鋼絲,圓滑可能等於滑頭、不貼心,隻會讓人覺得首鼠兩端。”
張義知道王處長這是肺腑之言,完全是為自己好,趕緊起身敬禮: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屬下醍醐灌頂!感謝處座的指教。”
王新亨意味深長地笑笑:
“哈哈,老弟客氣了,這哪算什麼指教,不過是一些老生常談罷了。俗話說的好,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我相信你,以你的能力、經曆,做這個副主任秘書還不是綽綽有餘?”
“您過譽了,還是得感謝戴老板的信任和提拔,誠惶誠恐,深感責任重大。今後的工作,還望處座多多支持,助我一臂之力。”
“好說好說!”
這些話通過電話裡的竊聽器,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到了戴著耳機的戴春風和毛齊五的耳朵裡。
戴春風丟下耳機看著毛齊五,一臉鬱悶:
“這也沒說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