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塞縣向西北而行,不過五十餘裡便是坐立於陝甘寧蒙四省交彙之地的定邊縣,在行政規劃上雖屬於延安府,但在正統年間之後,隸屬於"九邊重鎮之一"的榆林鎮管轄。
因為定邊縣東接榆延,西通甘涼,南鄰環慶,北枕沙漠,自古以來便是商賈雲集之地,在民間享有"旱碼頭"的美譽。
相比較物資匱乏,地廣人稀的安塞縣,定邊縣彙聚了大量來往於邊塞和內地的商隊們,同時還有在榆林鎮服役的士卒家屬們在此生活定居。
基於以上種種原因,定邊縣最開始雖是地處西北塞外的一座邊陲小城,但經過長達兩百餘年的發展,城池規模已是擴大了數倍不止,比之延安府城還要壯觀巍峨許多,在這方圓百裡之內,僅次於有多達數萬"榆林鎮"將士駐守的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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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黃虎,你這才剛安分了沒半年吧,咋又跑回來了?"
"怎麼說,在軍中犯事了?"
定邊縣城中一座裝修陳設略顯寒酸的酒鋪中,幾名身材魁梧的壯漢對麵而坐,其略顯激昂的嗓門惹得旁邊的食客們皺眉不已。
不過因為忌憚這幾名漢子舉手投足間不加掩飾的戾氣,以及言語中透露出來的"邊軍"身份,周圍的食客們最終還是沒敢發難,而是默默降低了自己說話的聲音。
"彆他娘提了,"聞聽眼前的兒時玩伴提起自己的綽號,坐在正中位置,瞧上去也就二十上下的糙漢便露出了與其年齡完全不相符的狠辣笑容,並心有餘悸的感歎道"老子在酒後與人爭執,不小心鬨出了人命。"
"事情鬨大之後,上官要按律法治我的罪,如若不是參將大人心生憐惜,向總兵求情,老子這條命就徹底交代了。"
在周圍食客愈發驚恐的眼神中,被稱為"黃虎"的漢子仰頭將眼前的酒杯一飲而儘,眼眸中湧現著轉瞬即逝的忌憚和怨恨。
"霍,這麼嚴重?!"
同桌的玩伴們雖然知曉眼前的發小無故返回定邊,十有八九是在軍中犯了事,但也沒有料到竟會如此凶險。
"可不是嘛,我也不瞞你們哥幾個,"迫不及待的點了點頭,"黃虎"猛然壓低嗓音,有些神秘的挑眉道"這回事情鬨得有點大.."
"我們犯事的一共十八個人,除了老子因為年紀最小,被參將大人網開一麵之後,其餘的十七個弟兄均被砍了頭!"
嘶!
黃虎的聲音雖小,但在這落針可聞的酒鋪中卻是異常清晰,鄰桌的客人們一邊慶幸自己的"冷靜",一邊忙不迭的掏出了銀錢,逃一般的離開了這座酒鋪,以免得罪了這些糙漢們。
不過這座酒鋪掌櫃既然能夠在定邊縣這三教九流齊聚之地開門營業,自然也不是尋常百姓,故此隻是詫異的瞧了瞧"黃虎"等人之後,便繼續靠在櫃台上打瞌睡,並未露出太多異色。
很顯然,這位同樣有軍中背景的酒鋪掌櫃早已見多識廣,絲毫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十八個人?!"
"我說張獻忠,你可彆說胡話!"
"這可不是鬨著玩的!我們天天在這定邊縣,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呐.."
不同於見怪不怪的酒鋪掌櫃,與"黃虎"對麵而坐的幾名同伴卻紛紛麵露駭色,還有人因情緒激動,直接道出了兒時玩伴的真姓大名。
"我騙你們作甚!"見眼前的同伴們不信,張獻忠先是示威般,瞧了一眼正在角落處竊竊私語的食客們,而後滿臉苦澀的低喃道"上個月休沐,我跟營中的士卒們一塊外出喝酒。"
"吃飽喝足之後,便有人想要去窯子尋些樂趣,正好我也沒有經曆過那事,便硬著頭皮跟上去了。"
"可誰曾想那日窯姐正忙,為首帶路的老卒因爭風吃醋,便與其餘的嫖客們起了衝突。"
"起初的時候我本不想動手鬨事,但架不住身邊的袍澤們一個個都動手了,我怕日後格格不入,便咬著牙動手了..."
在幾名兒時同伴驚愕眼神的注視下,年僅十八歲的張獻忠言簡意賅的將自己昔日的遭遇敘述了一遍,言語中藏著掩飾不住的後怕。
如若不是他的年紀最小,且因平日裡眼疾手快,在參將陳洪範麵前露過臉,幾乎是必死無疑。
畢竟他們這一次可是驚動了榆林鎮的最高武將,總兵王威。
"你的意思是,真正失手傷人的不是你,率先動手的也不是你,你們的總兵大人還要將你治罪處死?"在感慨了自己同伴的遭遇之後,很快便有人為張獻忠感到不公起來。
按理來說,與軍中袍澤同仇敵愾理應是軍中最為鼓勵的風氣才對,張獻忠這一次即便有錯,但也遠遠達不到論罪處死的程度啊。
"可不嘛,"提及此事,張獻忠狠辣怨恨的眼神逐漸閃爍起來,並且對發小的追問變得含糊其辭,不再像最初那般隨意傾訴。
而張獻忠的如此表現落在酒鋪掌櫃眼中,也是讓他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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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本事,自是早已瞧出這名喚做張獻忠的年輕人有所隱藏,事情的真相並非向他所說的那般簡單。
"得了,被革職就被革職吧,反正你們那軍中一年到頭的拖欠軍餉,也沒個盼頭.."許是為了開解眼前的發小,一名漢子便故作關心的寬慰道,引得其餘的同伴頷首不止。
榆林鎮雖為九邊重鎮之一,但因"隆慶和議"的緣故,塞外蒙古人早已不像前些年那般猖獗,連帶著榆林鎮的重要性也連年下降,邊軍士卒被拖欠軍餉更是司空見慣之事。
"哎,這點你們就說錯了。"在身旁同伴不解眼神的注視下,張獻忠苦笑一聲,頗有些懊悔的說道"半年前,朝廷委任了新的延綏巡撫。"
"我聽說這新任的延綏巡撫叫傅宗龍,此前在貴州任職,這一次是被天子親自任命的。"
"這位巡撫大人剛到延綏,便一次性為我們補發了三個月的軍餉,並不斷懲處軍中的貪官汙吏,整頓軍中風氣。"
"無論是我身邊的袍澤,還是軍中的遊擊和參將大人,都說這位新來的巡撫大人是個好官.."
"可惜了.."
說到最後,張獻忠再次仰頭,將手中的酒盅一飲而儘,眼眸中的惋惜和不甘瞬間消失,並無太多矯情惆悵之意。
他自信,以他的本事,即便是離開了邊軍,照樣能夠混的風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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