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來兒,黃來兒,該放羊去嘍.."
"起床了.."
不知過了多久,幾道有氣無力的呼喊聲夾雜著刺骨的寒風,透過瑟瑟發抖的木板,飄入早已空空如也的木屋,將躲在稻草中瑟瑟發抖的少年於睡夢中喚醒。
放眼瞧去,這名龜縮在稻草中的少年至多也就是十五六歲,眉眼還十分青澀,但興許是營養不良的緣故,其本應容光煥發的臉頰卻是呈現出病態的白皙,甚至在掙紮起身的時候還湧現了一抹轉瞬即逝的痛苦。
在短暫的恍惚過後,強烈的饑餓感迅速傳遍身體的每一寸角落,而屋外同伴的呼喊聲更是加劇了少年內心的煩躁。
"都說了,彆叫俺的小名!"
"俺叫李自成,有大名!"
如今他雖然孑然一身,每日都在為了溫飽而奔波,但前些年爹娘還活著的時候,家中條件還算不錯,也曾專門請了一位秀才給他取了個大名。
噗。
透過風聲,若有若無的嗤笑聲似是響起,但肚中饑餓的李自成卻沒有心思理會,而是小心翼翼的挪動身體,將一床被他藏在稻草中的被褥塞仔細隱藏。
時至如今,這床被褥幾乎已經是他最為值錢的家當,也是他用以應付這個凜冬的法寶,實在馬虎不得。
因為不願意失去少年人最後的體麵,李自成在哆哆嗦嗦起身過後,並未第一時間推開木門與同伴彙合,而是咬著牙從窗柩外捧了些積雪,準備借此擦拭臉上昨日放羊後留下的汙垢。
儘管外人的麵都說如今這世道比當年萬曆爺在為的時候要強上不少,尤其是朝廷今年剛剛委任了新的陝西巡撫,聽說上任半年以來辦了許多冤假錯案,是一個為民做主的好官,但是對於李自成而言,卻沒有感到有何不同。
起碼萬曆爺在位的時候,他爹娘都還活著,他們家的日子雖然清苦些,但一年到頭還能攢下些餘糧,可是隨著他父母的先後離世,他們家的那兩畝薄田也因看病買藥,歸了村中的艾舉人。
像他們這樣的莊稼漢,一旦失去了土地,便與那無根的浮萍沒有什麼太大區彆,連帶著他喚做"李自成"的大名都漸漸被人遺忘。
在這延安府米脂縣,像他李自成這般沒有父母,沒有軍籍,沒有土地,沒有家室的糙漢,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不過說實在的,他並不羨慕那號稱"鐵飯碗"的軍籍,他那年紀比自己還要大上幾歲的侄子前兩年便繼承了他們老李家世代傳承的軍籍,可結果呢?
這麼多年以來,洪武爺在位時,靠著"屯田製"分給各個軍戶的土地早就被軍中將校們瓜分一空,所謂的"軍籍"就像是戲文中孫猴子腦袋上的緊箍咒,除了束縛之外,沒有半點作用。
今年夏天的時候,他那個侄子回過村裡一趟,說是軍鎮換了新的巡撫大人,一次性補發了三個月的軍餉,還給他這個"叔叔"拿了幾個銅板。
"哎,軍中都發餉了,可這地什麼時候能多長出點糧食來啊.."
輕歎了一口氣,李自成胡亂擦了擦臉,強忍住自門縫處鑽進來的寒風,推開了瑟瑟發抖的木門。
屋外,剛剛呼喚他的同伴早已不見了蹤影,李自成見狀也沒有當回事,而是沿著坑坑窪窪的泥土路,往村中的艾舉人家走去。
依著他瑣碎的記憶,約莫在十餘年前的時候,他們這陝西的"年景"便有些不太對了,幾乎是連年天災,冬天也冷得嚇人,導致村裡人的收成一家比一家少。
儘管收成不好,但官府的"賦稅"卻是一文也不能少的,否則不但要去官府吃板子,還得背上那有死無生的"徭役"。
百般無奈之下,村裡人便隻能拿出家中世世代代所積攢的些許銀錢用以繳納朝廷的賦稅,卻不想這土地的收成是一年比一年低。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終於有那不堪重負的百姓咬著牙將家中種不出來多少糧食的土地賣給了村裡的艾舉人。
反正艾舉人擁有"免稅"的特權,每年都能夠從官府那邊領到一筆不菲的俸祿,對於這近乎於主動送上來的土地,自是來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