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佛莊以東，遠在千五百裡之外的遼鎮，冰雪已經完全消融，原本泥濘的道路也漸漸生硬凝固，天地間一副萬物複蘇，生機勃勃的景象。
哪怕是夜色靜謐，但街頭巷尾仍不時響起兩三聲犬吠以及更夫小心火燭的打更聲，讓似睡非睡的百姓們忍不住在心中抱怨的同時，卻又感受到一絲久違的安全感。
自今上登基以來，曾經兵荒馬亂的遼鎮便是漸漸鎮定下來，而眾人腳下的沈陽城更是許久未曾響起全城戒嚴的鑼鳴聲。
曾經如日中天的女真建奴已經被困在深山老林之中的赫圖阿拉有一段日子了，如若不是渾河西岸仍駐紮著奉集堡的軍將，麵無表情的驅趕著試圖過河的百姓，鐵嶺開原方向也不時傳回女真細作活動的消息，沈陽城中的百姓們幾乎會以為遼東的戰事已經結束，他們又恢複了往日安靜祥和的生活。
在剛剛結束的這場凜冬，沈陽城中雖然有不少上了歲數的老人未能熬過這個凜冬，但城中的人口卻不減反增，越來越多的自關內各地返回遼東，準備在朝廷複土之後，第一時間返回讓他們魂牽夢縈的家鄉。
所有人都知曉，即便建州女真仍在赫圖阿拉苟延殘喘，但朝廷平定遼東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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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的遼東城，雖然夜間還有一絲些許的涼意，但對於投身行伍多年的軍將而言，卻是毫無影響，並且因為人滿為患的緣故，在麵紅耳赤的爭吵同時，還有一絲燥熱。
經略，依著咱們過往的經驗，女真人向來喜歡在春寒料峭之際動兵。
卑職覺得，這些陰險狡詐的韃子極有可能在醞釀一場新的陰謀...隨手將桌案上的茶水一飲而儘，潤了潤乾澀的喉嚨之後，性格最為火爆的滿桂便急不可耐的說道。
這位曾經出身京營，眉眼間仍有蒙古人特征的宿將如今已是愈發適應這遼鎮的生活，行為處事間也不似昔日在京師那般。
京營的生活固然，但對他這等致力於馬上覓封侯的軍將而言，還是這遼鎮最為適合。
滿將軍言之有理。
默默與身旁的老搭檔，遼東巡撫周永春交換了一個眼神過後，作為上首的遼東經略熊廷弼便輕輕頷首，算是給這場剛剛開始不久，便鬨得麵紅耳赤的定下了一個基調。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無論是遠在西南的土司，亦或者遼鎮的建州女真，都不可能誠心實意的歸順他們大明，這是曆朝曆代，無數前仆後繼的將士們，用生命得出來的教訓。
朝鮮的內訌剛剛結束不久，那李倧自顧不暇，短時間內怕是無力幫咱們掣肘女真了。
短暫的沉默過後，遼東巡撫周永春緩緩起身，盯著官廳中央被紅筆標注的鴨綠江，語氣有些沉重的說道。
那以清君側為由起兵的朝鮮副元帥李適雖是落了個虎頭蛇尾的下場，在出逃漢城的過程中被自己的屬下弑殺，讓這場浩浩蕩蕩的內訌得以戛然而止，但回到漢城的綾陽君李倧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短時間內連續更換朝鮮各地的領兵將領，並將隸屬於李適麾下的精銳們儘數遣散回原籍，使朝鮮軍隊的戰鬥力進一步下降。
至於在皮島坐鎮數年的東江軍更是指望不上。
何須指望這些牆頭草。
如今我遼鎮將士兵強馬壯，士氣如虹，清河城又重回我大明，建奴斷然不敢隨意出兵。
周永春的話音剛落，遼東總兵尤世功便起身回應，言語間頗為自信，唯獨望向滿桂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複雜。
他出身將門世家，投身從軍至今已有十餘年的時間，生平曆經大小戰事也有幾十次，平日裡自詡也算是個相對激進的主戰派，可自從結識了眼前的滿桂之後，他方才愕然意識到，真正的主戰派究竟有多麼激進。
例如剛剛經略大人召集眾人議事，討論女真韃子的動向，他和賀世賢據實分析，認為女真建奴不敢像前些年那樣，輕易犯邊；而眼前的滿桂乾脆倒反天罡，想要領著尚未整飭完畢的鐵騎們越過渾河，主動出擊。
瞧滿桂那架勢，不說一舉拿下赫圖阿拉，估計最少收複赫圖阿拉，才能達到其心中預期。
諸位將軍，切勿忘了當年薩爾滸之戰的教訓，休要輕敵。
眼見得滿桂欲要出聲爭辯，遼東經略熊廷弼便輕咳一聲，略有些嚴肅的吩咐道。
在天子和他的共同努力下，如今的遼鎮確實稱得上兵強馬壯，士氣如虹，但當年的薩爾滸之戰不同樣眾星雲集嗎？
除了馬林這位官二代的履曆相對平庸，沒有經曆太多戰事的洗禮，餘下的哪位軍將不是悍勇之輩？
那左翼先鋒杜鬆可是坐鎮陝北多年，與塞外胡人屢戰屢勝，以至於被塞外的蒙古人尊稱為杜太師；南路總兵劉綎更是從軍四十餘載，從大明西南版圖的緬甸打到鴨綠江對岸的朝鮮，享有軍中第一猛將的美譽。
即便是後來被詬病的李如柏，年輕時也曾鎮守宣大和陝北，並隨大軍抗擊日本軍隊，表現不俗。
經略大人教訓的是。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
熊廷弼把話說的如此嚴肅，哪怕滿桂心中仍有一絲不服，卻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反駁，而是規規矩矩的點頭稱是。
其實他心中也知道，以遼鎮將士現有的戰力，即便是強行越過渾河，逼迫建奴進行決戰，熟知地形地貌的女真人也可像薩爾滸之戰那般避而不戰，甚至趁機劫掠大明的其餘重鎮。
吩咐各地將士，密切注視女真動向，不準貿然行動。在短暫的思索過後，熊廷弼終是下達了一個相對的軍令。
以大明的龐大國力，隻要避免遭遇類似於薩爾滸之戰這樣的滅頂之災，穩步整飭遼東鐵騎，朝廷平定遼東隻是時間問題，而自知處境如履薄冰的建奴也必然會困獸猶鬥，努力尋找破局的機會。
此等情況之下，遼鎮將士隻需以逸待勞，坐等建奴率先打破僵局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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