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卯時方至。
此刻天光似亮非亮,霜風如刀吹拂在三屯營飽經歲月洗禮的城牆上,也讓城樓上的日月軍旗獵獵作響。
眼下本該是城門洞開,任由百姓行商來往的時辰,但因城外突如其來的塞外蠻族,彙聚了薊鎮精華所在的三屯營卻是城門緊閉,訓練有素的炮手們立於城垛後,目光如鷹隼般盯著城外營地中的黑色大纛,隨時等候著上官的軍令。
角樓處,昨夜三更時分方才有驚無險率兵抵達三屯營的大明天子朱由校一襲甲胄,麵無表情的扶著身前冰涼的城磚,望著城外本應一望無際,此刻遍布營帳的曠野,嘴角微微抽動。
放眼瞧去,遠處營地中除了矗立著象征著女真大汗努爾哈赤親至的黑色大纛之外,被蒙古各部奉為信仰的彩色蘇魯錠也在晨昏間清晰可見。
啟稟陛下,建奴長途跋涉至此,狀態必不值巔峰,末將請率城中精騎,破其銳氣。
城樓上,京營總兵黃得功的聲音堅毅如鐵,身上鋥光瓦亮的甲胄也被晨風和沙礫吹的沙沙作響。
黃將軍所言甚是,末將願為黃將軍掠陣,叫那建奴铩羽而歸。一旁的孫應元聞言也是主動請纓,黝黑的臉頰上寫滿了憤恨和殺意。
對於他們這些武將而言,遠在遼東的女真建奴長途跋涉千裡,突然殺入薊鎮關內本就是一種,眼下建奴又在城外叫囂,各種各樣不堪入耳的惡毒言論更是讓他們同仇敵愾。
主辱臣死!
退下!
與往日展現出來的雷厲風行所不同,此時的年輕天子雖然內心同樣充滿了酸澀和憤恨,恨不得能夠全殲城外的韃子們,但殘存的理智卻是讓他竭力保持著平靜,腦海中不約而同的回想起遼東經略熊廷弼昔日回京麵聖時,向他闡述的所見所聞。
女真建奴崛起於山林之間,善於野戰;而我軍則是善於守城,憑堅城利炮,以靜製動,方為上策。
王本兵,你怎麼看?
沉默片刻,朱由校又將目光投向從京師伴駕至此的兵部尚書王在晉,波瀾不驚的聲音中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假若隻是建奴在城外叫囂也就罷了,但偏偏自己治下的大明此刻正麵臨著內憂外患的折磨。
啟稟陛下,聞聲,欲言又止多時的緋袍高官趕忙上前一步,聲音急切的拱手道兩位將軍忠勇可嘉,但我薊鎮精騎有限,實在不宜與城外建奴野戰。
更何況建奴傾巢而出,身旁又有蒙古騎兵為其掠陣,兵力遠在我薊鎮之上。
為今之計,我等應遵循熊經略昔日在遼東之戰略,以堅城利炮來消耗城外的韃子。
此話一出,城樓上本是有些冰冷壓抑的氣氛瞬間回暖了許多,不僅隨行的文官們點頭不已,就連在此留守的薊鎮總兵楊肇基也是輕輕頷首,似是對兵部尚書王在晉的戰略十分認同。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城外的建奴剛剛拿下了喜峰口,士氣和鬥誌正值巔峰,己方何必要迎難而上?
王本兵所言有理。思慮片刻,年輕天子點頭稱是,聲音雖是平靜但卻不容置疑傳朕旨意,各地關隘當緊守城池,無詔不得出戰。
雖說從城外建奴紮營的情況來看,兵力應當都集中於此,但薊鎮防線分散,誰也不敢保證建奴是否藏了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遵令!
天子和兵部尚書接連下令,黃得功和孫應元等武將雖是有心以實際行動振奮軍心,此刻卻也不敢反駁,鄭重點頭之後便匆匆離去,準備召集城中的將校們議事。
楊卿家,盧象升應該領兵去遷安了吧?
目送著京營武臣離去,朱由校轉而將目光投向薊鎮總兵楊肇基。
永平府的災民們對於的威脅雖然不如城外的建奴這般直接,卻也不容小覷,斷然不能放任其隨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