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我也可以做替身……
淩霄殿內絲竹聲漸歇，醉意朦朧的慕雲依歪在雕花軟墊上，發間的鮫人淚墜子隨著晃動輕輕撞擊，發出細碎聲響。她粉頰酡紅，櫻唇微張，呢喃著含混不清的夢囈，琉璃盞從指間滑落，在錦毯上滾出半圈。
宴會上的喧鬨聲如潮水退去，慕寒戰神起身時，玄色廣袖掃落滿案星輝。他彎腰將慕雲依輕輕攬入懷中，動作輕柔得仿佛捧著易碎的琉璃。少女的頭無意識地靠在他肩頸，發間的靈香草氣息混著醉仙釀的甜香，縈繞在周身。
“恭送戰神！”仙侍們行禮的聲音此起彼伏，卻掩不住席間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無數道目光聚焦在兩人身上——清冷孤傲的戰神，此刻竟抱著一名少女，他低頭凝視懷中人的眼神，比深海還要溫柔，比月光還要繾綣。
“憑什麼是她……”暗處傳來壓抑的啜泣，幾名小仙女攥緊繡帕，眼中泛起嫉妒的水光。她們看著慕寒踏著祥雲遠去的背影，裙擺掀起的氣流卷落滿地瓊花。玉階下，被嫉妒啃噬的目光化作實質，恨不得將那抹相依的身影灼燒殆儘。而懷中的慕雲依渾然不覺，嘴角還掛著甜甜的笑意，在戰神的懷抱裡睡得安穩又香甜。
鎏金蟠龍柱映著搖曳燭火，天帝摩挲著冕旒下的玉珠，目光冷得能凝成霜：“那女仙……”話音未落，三名醉意未消的男仙踉蹌著跪倒，錦袍上還沾著酒漬。
“天帝明鑒！”玉麵郎君抹去嘴角酒涎，眼中閃過嫉恨，“她絕不是雲可依！”他刻意拖長尾音，“不過是副空有皮囊的軀殼——您看那舉手投足，哪有半分萬妖之主的風華？”
“會不會是她的轉世……”
“不是……”
另一名男仙強撐著起身，袖中滑落的玉簡在地上撞出脆響：“回稟天帝，小仙特探過她的仙骨，分明是剛凝成的新體，體內毫無妖氣，更不見妖丹。”他壓低聲音，“倒像是慕寒戰神照著故人模樣，從下界尋來的……玩物。”
殿內死寂得能聽見燭淚墜落的聲音。天帝指尖輕叩龍椅扶手，玄袍上的日月紋隨動作流轉暗光。“替身？”他忽然輕笑，笑聲卻比冰棱更刺骨，“咱們慕寒戰神倒是重情。”說罷袖袍一揮，案上的奏章無風自動，“既如此，便讓他守著這份念想吧。”
陰影中，角落裡的仙娥嚇得手中茶盞碎裂。那抹關於雲可依的秘辛，在鎏金殿內悄然流轉，卻無人敢抬頭望向天帝眼底翻湧的暗潮——比起混元之力，這張與故人相似的麵容，或許才是更有趣的變數。
輕舞閣內寒氣凝結成霜，捆仙繩泛著幽藍的光，將輕舞帝姬纖細的手腕勒出紅痕。她奮力掙紮，廣袖掃落案上的玉瓶，碎片飛濺在鋪滿鮫綃的地麵，宛如她破碎的心。聽聞慕寒戰神有了替身的消息，她的眼眶瞬間紅透，聲音裡滿是不甘與委屈：“父帝！慕寒哥哥竟然找替身……為什麼不找我……我願意做替身，我願意！”
天帝背手而立，玄色冕旒擋住他晦暗不明的神色。閣外驚雷炸響，映得他周身威壓更盛：“你隻需安心養傷，其他不必多問。”他的聲音冰冷如鐵，“沒有本天帝的旨意，半步不許踏出輕舞閣！”
輕舞帝姬跌坐在地，青絲散落肩頭，眼中淚水不停滾落。她想起往日與慕寒並肩作戰的時光，那時他的目光從未在自己身上多做停留。如今竟為了個替身，這般珍視。捆仙繩越收越緊，卻不及心口傳來的疼痛。她望著天帝離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一個替身……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找替身了嗎？慕寒哥哥……為什麼不找我……我也可以變成她的樣子……”閣內燭火突然熄滅，黑暗中，唯有她壓抑的啜泣聲在回蕩。
戰神仙閣的琉璃燈盞在夜風中明明滅滅，慕寒抱著沉睡的慕雲依踏過青玉階，月光為兩人鍍上一層銀邊。懷中少女發間靈香草的氣息混著醉意，輕輕拂過他頸間，讓素來冷硬的戰神不自覺放緩了腳步。
玄鳥剛化作人形，抖了抖墨色衣袍，便湊上前去：“要不，我來抱吧……主人？”話未說完，便撞進一雙淬著寒霜的眸子。慕寒眉峰微蹙，懷中的人無意識地往他懷裡蹭了蹭，這細微的動作卻讓玄鳥瞬間噤聲。
“哦……還是主人抱吧！畢竟他是您的愛人……”玄鳥縮著脖子往後退，話音未落，便見慕寒抱著慕雲依徑直往寢殿走去，留下一地細碎的腳步聲。
寢殿內，鮫綃帳在夜風裡輕輕晃動。慕寒將慕雲依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褪去她外袍時動作輕得近乎虔誠。少女沉睡的麵容在燭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暈，眼睫投下細密的陰影，粉潤的唇瓣微微嘟起，像是還含著未喝完的瓊漿玉露。他靜靜佇立床邊，銀甲下的心跳聲卻逐漸紊亂——唯有此刻，當她陷入沉眠，他才敢放任目光一寸寸描摹她的眉眼，將這與記憶中重疊的容顏，深深刻進心底。窗外，玄鳥遠遠望著這一幕，默默捂住了嘴，連翅膀都不敢撲棱，生怕驚擾了這份難得的溫柔。
翌日清晨，薄霧如輕紗般籠罩著戰神府的花園。慕寒一襲玄色勁裝，手持寒龍淵劍，劍光如練，身形矯健。劍刃破空之聲與鳥鳴交織，劍氣所過之處，露珠從花葉上簌簌墜落，在晨曦中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正練得酣暢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是兒子蕭雲戰的千裡傳音：“父皇，我想母後了，能帶她來見我嗎？”慕寒的動作微微一頓，劍鋒停在半空，眼底泛起溫柔的漣漪。他收起劍，輕輕擦拭劍身，腦海中浮現出兒子天真的模樣。
來到慕雲依的房門外，慕寒抬手輕叩門扉：“雲依，今日隨我去人界一趟，你不是很想出門嗎？。”屋內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門應聲而開，慕雲依眉眼含笑，臉頰因喜悅而泛起紅暈：“真的嗎？去人界，那太好了……”她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像個即將出門玩耍的孩子般雀躍。
慕寒看著她歡欣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中滿是寵溺：“自然是真的，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出發。”慕雲依點點頭，轉身進屋收拾，不一會兒便準備妥當，兩人攜手，向著人界而去。
人間四月，太子東宮的玉蘭開得正好，潔白花瓣簌簌落在朱紅宮牆上。慕寒廣袖拂過鎏金門環，攜著慕雲依踏入這方金瓦紅牆。十五歲的蕭雲戰早立在漢白玉階前，玄色錦袍襯得少年身姿如青竹般挺拔，眉眼間既有慕寒的英氣，又生著三分慕雲依的溫柔。
“母後！”少年箭步衝下台階，玄色衣擺揚起半卷落花。他眼中泛起水光，望著慕雲依的模樣竟與幼時撒嬌討要糖糕時彆無二致，“孩兒盼了整整三年，您終於來了！”
慕雲依指尖微微發顫，餘光瞥向身側氣定神閒的慕寒。戰神負手而立，衣擺被穿堂風掀起，嘴角卻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她咬了咬唇，硬著頭皮抬手撫上少年發頂：“長高了......”聲音裡裹著不知是緊張還是酸澀的顫音。
膳房備了滿桌珍饈，水晶盞裡的葡萄釀映著燭火，恍惚間倒真像是尋常人家的團圓宴。蕭雲戰絮絮說著課業趣事，忽而瞥見慕雲依腕間空無一物，眉梢頓時染上失落：“母後不戴我送的玉鐲了嗎？”
慕雲依僵在原地，瓷勺“當啷”磕在碗沿。慕寒慢條斯理地替她夾了塊桂花糕，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母後舍不得佩戴，偷偷藏在仙閣，今日出門匆忙忘戴了。”少年眸光又亮起來，重新綻開笑顏。
暮色漸濃時，慕寒起身告辭。蕭雲戰突然攥住慕雲依衣袖，指尖都泛白：“母後且留步！我有禮物要送您！”話音未落，少年已轉身奔進內殿，錦靴踏碎滿地夕陽。
暮色漫過朱紅宮牆時，慕雲依望著蕭雲戰匆匆離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擺，終於壓低聲音問道：“他就是你在人界的兒子？”
慕寒倚著雕花廊柱，玄衣在晚風裡輕揚，眼底浮起一抹柔和的光：“嗯，他母親離世後，他變得孤僻冷傲，日日思念母後。”話音落時，簷角銅鈴突然叮咚作響，驚起一對歸巢的白鴿。
慕雲依垂眸輕笑，原來此番人界之行，竟是來做替身慰藉少年思母之情。可想起平日裡師尊總在她修煉受阻時悉心指點，寒冬深夜悄悄為她添衣的模樣，暖意漫上心頭。不過是扮演母親，這點小忙，她自是願意應下。
須臾，蕭雲戰捧著檀木匣疾步而來，額間沁著薄汗。匣中躺著一隻羊脂玉鐲，鐲身雕刻著纏枝蓮紋，金絲勾勒的花瓣間還嵌著細碎珍珠，在暮色裡泛著溫潤柔光。“母後，這是我特意尋來的！”少年小心翼翼執起她的手，將玉鐲輕輕套上，“戴上它，您便永遠是我的母後。”
慕雲依望著腕間流轉的瑩潤光澤，忽覺這鐲子沉甸甸的。她反手握住少年微涼的手，指尖撫過他虎口處因練劍生出的薄繭：“好，母後喜歡。”廊下燈火次第亮起，將三人的影子疊在滿地落英上，恍惚間竟似真的尋常人家的母子相聚。
暮色漫過山巔時，慕寒負琴立於孤石之上。玄衣被晚風卷成翻湧的浪，他修長指尖拂過琴弦，《鳳求凰》的曲調如清泉淌出，在層巒疊嶂間回蕩。鬆濤與琴音相和，驚起幾隻歸巢的飛鳥，掠過天際留下剪影。
慕雲依斜倚在青石旁，白裙鋪展如蓮。她執青瓷盞輕抿香茗，看遠處殘陽將雲海染成胭脂色，忽有幾片早櫻被風卷來，落在她發間。茶香混著琴韻，時光仿佛在此刻凝滯。
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風中，慕雲依放下茶盞，目光落在師尊垂落的發梢：“師尊，這首曲子，你應該是彈了許多年。你是不是在找她？若有需要，我可以幫你一起尋。”
慕寒垂眸撥弄琴弦，弦音叮咚如碎玉。良久，他抬眼望向血色殘陽，聲音裹著山風送來：“不必了。我已找到她......”喉結微微滾動，“隻是，她忘記了我。”風突然大了些，卷起他幾縷銀發，在暮色裡晃出細碎的光。
“那師尊可以使用仙術修複她的記憶……”
“當年，我殺妻證道……也許失憶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安排，她就不會想起那些痛苦的過往，亦是不會恨我……”
“啊？你？真的親手……殺了她？”
“嗯……”
“這？”
“你說，她恢複記憶，會原諒我嗎？”
“會的……師尊那麼好的人……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師尊……快去將師娘帶回來，我們一起讓她恢複記憶……”
“我覺得，她失憶了……無憂無慮也挺好……”
“哦！”
人聲鼎沸的集市上，各色吆喝聲此起彼伏。慕雲依像隻雀躍的蝴蝶，忽而湊近糖畫攤看老師傅行雲流水地勾勒花鳥，忽而踮腳去摸貨郎擔上搖晃的撥浪鼓。她發間的銀鈴隨著動作輕響，淺粉裙裾掃過青石板，在琳琅滿目的攤位間穿梭。
“人界這些小東西真好玩……”
慕寒立在三步開外的酒旗之下，玄衣與熱鬨市井格格不入，卻自有一股讓人不敢靠近的氣勢。他垂眸看著慕雲依捧著剛買的糖人回頭朝他笑，眉眼彎彎似月牙，恍惚間竟與記憶裡某個畫麵重疊。
“師尊……你看……真好看……糖人……？”
還未細想，遠處突然傳來爆竹炸響，舞獅隊踩著鼓點從巷口湧出。
“咚咚咚……咚咚咚……”
金紅相間的獅頭騰空而起，人群瞬間如潮水般湧來。慕寒瞳孔驟縮，下意識伸手去抓那抹熟悉的淺粉，卻隻攥住了一縷帶花香的風。此起彼伏的喝彩聲裡，他耳邊轟然炸開百年前的回響——同樣喧鬨的集市，同樣翻飛的獅影，雲可依也是這樣被人流卷走……
“依兒……”
冷汗浸透後背，慕寒躍上茶樓飛簷，目光在攢動的人頭間瘋狂搜尋。記憶與現實重疊，當年慌亂尋找的無力感再度襲來，他袖中靈力翻湧，卻怕傷了凡人隻能強自壓抑，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低吼：“依兒！”
人潮如沸的集市裡，慕雲依被擠得東倒西歪，繡著並蒂蓮的香囊不知何時散落在地。忽有一股冷冽氣息劈開人牆，玄紫長袍裹挾著幽藍魔氣卷至眼前，魔尊蕭天佑蒼白的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骨節分明的手死死扣住她手腕：“依依，你真的還活著？”
“放手！你這個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