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細雨沾濕青瓦,雲可依坐在輪椅,墨竹環繞的庭院裡,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口暗紋。廊下懸掛的青銅風鈴輕響,莫千塵一襲月白長衫穿過雨幕,發間玉簪泛著冷光,與他眸中流轉的琥珀色光暈相映成趣。
\"今日前來,是想借......黃金銀針和《奇聞秘術》……能否方便?\"
雲可依話音未落,莫千塵已抬手止住她的話。
莫千塵垂眸輕笑,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你贈予我的,本就是你的。我這就去給你取……\"
“好……我用完再還你……”
莫千塵轉身時廣袖帶起一縷藥香,那是常年浸在醫書與銀針裡才有的清苦氣息。
“彆客氣……可依……”
密室石門開啟的聲響驚起簷下棲燕,莫千塵捧出的檀木匣還帶著密室的陰涼。
黃金打造的銀針在天光下流轉華彩,針尖凝著經年累月的醫者溫度;泛黃的《奇聞秘術》扉頁上,猶見當年雲可依題字時沾染的胭脂痕跡。
\"給……萬事小心。\"
“好……”
莫千塵將物件交予她時,指腹不經意擦過她手腕,帶著轉瞬即逝的溫熱。
雕花木門吱呀洞開時,莫千塵手中的青瓷盞驟然傾斜,琥珀色的茶湯在案幾暈開深色水痕。雲可依倚在輪椅上,蒼白指尖纏著浸血的繃帶,素白裙擺下纖細的雙腿。
\"你是要用這些東西,給你治腿嗎?\"
他跨步上前,玄色靴底碾過滿地茶漬。視線掠過輪椅兩側嶄新的檀木扶手,那上麵還留著被指甲抓出的細痕。
雲可依垂眸轉動輪椅,輪椅軸發出細微的鐵鏽聲。
\"是啊,我想自己試試。\"
她輕笑一聲,發間銀簪隨著動作輕顫。
\"這雙腿...我師傅也說沒救了...\"
尾音消散在凝滯的空氣裡,像是被窗外呼嘯的北風掐斷。
莫千塵單膝跪地,與她平視的角度讓雲可依不得不對上他灼人的目光。
\"你是神醫,彆氣餒。\"
他指腹拂過她手背上結痂的傷口。
\"當年你能從死人堆裡救下瘟疫滿城的臨安縣,這雙腿...\"
話音未落,雲可依已抽回手,指尖冰涼如霜。
\"好。\"
她轉著輪椅後退半步,輪椅碾過青磚的聲響格外刺耳。
\"待我治好腿便來告訴你。\"
\"先留下用膳。\"
莫千塵擋住去路,玄色衣袍掃過輪椅扶手。
雲可依卻偏頭看向門外,身著勁裝的飛鳶等待已久。
\"不必了。\"
飛鳶推著雲可依乘坐的輪椅,緩步離開……
\"等我能站起來,再嘗嘗你的西湖龍井。\"
“好……後會有期……”
輪椅碾過門檻的顛簸讓她身形微晃,飛鳶立刻扶住輪椅。
暮色裡,兩道影子漸漸融入濃稠的夜色,隻餘廊下燈籠在寒風中搖晃,將莫千塵的倒影拉得支離破碎。
暮色如墨,雲可依指尖撫過黃金銀針的紋路,冰涼觸感順著掌心蔓延。她合上泛著陳舊氣息的《奇聞秘術》,望向站在廊下的飛鳶。
\"飛鳶,帶我去你的老巢,秘境。\"
“好……”
輪椅碾過青磚的聲響戛然而止,她垂眸看著自己的雙腿。
\"那裡的泉水充滿靈性,總能治愈一切病痛。三個月......應該夠了。\"
飛鳶身姿如鬼魅般掠至跟前,玄色勁裝在風中獵獵作響。她眉間閃過一絲擔憂。
\"那兩個寶寶怎麼辦?\"
話音未落,雲可依已將醫書和針匣抱入懷中,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決然。
\"你先帶我去秘境,再回來接他們。\"
輪椅突然轉向,金屬輪軸在地麵劃出刺耳聲響。
\"記得要隱藏氣息,不能讓蕭慕寒知道。\"
\"是,主人!\"
飛鳶應聲單膝跪地,話音剛落,她已如離弦之箭般抱起雲可依。
夜色中,兩人身影化作兩道殘影,轉瞬消失在漫天星鬥之下。
唯有廊下燈籠搖晃,將滿地碎影搖晃成模糊的漣漪,仿佛從來沒人來過。
北疆的寒風裹挾著沙礫拍打在岩壁上,飛鳶足尖輕點,掠過覆滿冰棱的斷崖。雲可依攏緊披風,恍惚間。
記憶裡的風雪與眼前的景象漸漸重疊——十年前,也是這樣刺骨的冷,她抱著渾身浴血的蕭慕寒,在這片冰原上尋了七日七夜。
山洞入口的藤蔓自動分開,氤氳的水汽撲麵而來。
石壁上鑲嵌的夜明珠次第亮起,映得洞內翡翠色的泉水波光粼粼。雲可依顫抖著指尖撫過洞壁上深淺不一的刻痕,那裡留著當年她為蕭慕寒施針時,銀針滑落留下的印記。
\"這泉水的溫度......\"
她俯身舀起一捧,溫熱的水流從指縫間滴落,帶著熟悉的藥草清香。
\"和當年一模一樣。\"
水汽模糊了視線,她仿佛又看見蕭慕寒蒼白的臉,看見他在劇痛中緊攥她手腕時,指節泛白的模樣。
飛鳶將輪椅推進洞內乾燥處,輕聲道。
\"主人,需要準備什麼?\"
雲可依卻仍盯著水麵,倒影裡晃動的人影漸漸與記憶中的畫麵重合。
那時的蕭慕寒還會笑著說\"依兒,彆怕\"。
如今卻成了隔著萬丈深淵的陌路人。
洞外傳來雪粒簌簌墜落的聲響,雲可依收回目光,摸出懷中的黃金銀針。
針尖在夜明珠下泛著冷光,她低聲呢喃。
\"這次,該我自己治好了。\"
翡翠色的泉水泛起漣漪,倒映著她決然的側臉,恍若當年那個在寒夜裡拚命救人的少女,從未改變。
雲可依將黃金銀針在掌心摩挲片刻,抬眼望向洞外翻湧的雪幕,對飛鳶道。
\"你即刻動身,將兩個寶寶帶過來。這三個月,我想讓他們守在身邊。\"
話音未落,洞壁某處機關突然發出輕響,一排淬毒的弩箭虛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飛鳶抬手劈開繚繞的水汽,玄色勁裝下肌肉緊繃如弦。
\"主人放心,這山洞裡布滿我親手布置的暗器,連飛鳥都難渡。\"
“好……”
她足尖輕點岩壁,觸發暗藏的踏腳石,整個人如夜梟般掠向洞口。
\"我定將兩個小祖宗毫發無損帶回來!\"
轉身時腰間軟劍劃出半輪銀月,驚起洞頂沉睡的蝙蝠。
雲可依轉動輪椅碾過刻滿符咒的地磚,聽著機關重新閉合的轟鳴,目光落在洞壁暗格裡的《奇聞秘術》上。
當最後一聲機括聲消失在風雪中,她摸出銀針紮入腿間穴位,翡翠色泉水倒映著她蒼白卻堅毅的麵容,洞外呼嘯的北風,似是在為這場孤注一擲的治療奏響戰歌。
南疆濕熱的風卷著三角梅的殘瓣,掠過鎮南將軍府朱漆剝落的門環。慕寒戰神玄甲未卸,披風上還凝著北疆的霜雪,他闊步踏入正廳時,青銅燭台被帶起的風刮得搖晃,燭火在莫千塵蒼白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依兒呢?\"
沙啞的嗓音驚飛簷下白鴿,慕寒攥著腰間玉佩的指節泛白,那是雲可依親手所刻的並蒂蓮。
莫千塵擱下手中茶盞,青瓷與木案相撞發出輕響,茶湯在杯中蕩出漣漪。
\"剛走半個時辰,坐著輪椅往北疆方向去了。\"
慕寒猛地向前半步,玄甲上的銀飾鏗鏘作響,震得案上醫書微微發顫。
\"輪椅?她的腿......\"
話音戛然而止,喉結艱難滾動。莫千塵望著他眼底密布的血絲,突然想起數年前兩人共飲時,慕寒說起雲可依總帶著的那抹笑意,此刻儘數化作蝕骨的疲憊。
\"阿寒,你們怎麼了?\"
莫千塵指尖摩挲著杯沿,瞥見慕寒戰甲縫隙間滲出的血痕,顯然是強行催動真氣趕路所致。
慕寒沉默良久,伸手撫過牆上雲可依留下的醫案批注,墨跡早已乾涸。
\"她和我有些誤會,總是躲著我......\"
窗外驟雨突至,打在芭蕉葉上劈啪作響。
慕寒轉身時帶起的風掀翻了桌上《千醫術》,泛黃的書頁嘩啦啦翻到夾著紅繩的那頁——正是雲可依多年前寫下的批注,字跡力透紙背。
\"心疾難治,唯情可醫\"。
雨幕斜斜劃過窗欞,在青磚地上洇出深色水痕。慕寒戰神倏然逼近,玄甲上的銀鏈隨著動作發出細碎聲響,他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住莫千塵。
“她來找你何事?”
喉間溢出的話語裹著北疆風雪的凜冽。
莫千塵垂眸擦拭茶盞的動作頓住,青瓷在掌心轉了半圈。
“借走了黃金銀針和《奇聞秘術》。”
指腹無意識摩挲過杯沿缺口——那是雲可依當年失手磕碰留下的痕跡。
“她說要自己治腿。”
“她要自己治腿?”
慕寒後退半步,玄甲與屏風相撞發出悶響。他盯著案上未乾的水漬,恍惚看見雲可依蒼白的指尖纏著繃帶,蜷縮在輪椅上研究醫書的模樣。
喉頭泛起鐵鏽味,不知是趕路的舊傷,還是剜心般的疼。
莫千塵望著對方驟然繃緊的下頜線,抬手按住要傾倒的燭台。
跳動的火苗將兩人影子投在牆上,一個棱角分明如出鞘寒刃,一個清瘦單薄似臨風竹影,卻同時在提到“治腿”二字時,呼吸都變得沉重。
他沉默著點頭,燭淚滴落在木案,凝成暗紅的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