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相遇勇者勝,將無膽則兵無勇,無膽無勇之軍,要之何用?!”張之洞一臉怒色回應道。
“凡興師十萬,出征千里,百姓之費,公家之奉,日費千金,孝達兄,若無事先謀劃,軍餉何在?”張佩綸反問道,而後朗聲說道,“伯寅先生講我大清洋務,要做三件事,練兵、開礦、造船,在我看來還要加上一件,籌餉!”
“常言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軍餉何來武備,何來糧秣,我大清與倭國隔海相望,船從何來?!”張佩綸雙手一攤問道。
“這些事,是他李合肥籌劃的,我張孝達身為御史言官,只看他李合肥有沒有膽氣揚我大清國威,倘若文官怕死,武官愛財,我張孝達就要參他!”
張之洞與張佩綸,被北京官場稱為青牛(清流)雙角,可是大清國一等一口舌人才,翁同龢提出問題的原意,本是想聽聽這兩位干將,準備如何抨擊地方實力督撫,將本已從朝廷流失的權力,重新找個由頭抓回來。
翁大人挑的話題,是想慫恿人去參李中堂的一本,卻不想青牛的雙角先自己打了起來,在此等場面之下,翁同龢到是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兩位,兩位,我倒是從宮裡聽聞一個訊息。”潘祖蔭笑著打斷了張之洞與張佩綸之間的爭執,說道,“直隸的李大人上了一個請罪的摺子,說是在琉球一事上有些謀劃未曾事先上奏朝廷,要自請處分。”
李鴻章自請處分的訊息,順利的平息了張之洞與張佩綸兩人之間的爭執,此等秘聞,便是身為軍機大臣的李鴻藻也不曾聽聞,也只有南書房行走的潘祖蔭才有這種隱秘渠道。
看著眾人期盼的眼神,潘祖蔭也不賣關子,直接將所聞說了出來。
李鴻章在自請處分的摺子裡明確說道,實際上早在今年的四月間,他李大人請旨要求朝廷同意,讓北京的公使團團長,巴蘭德公使主持清日之間公理評判時,李大人領導的北洋上下,早就做好了一文一武,解決琉球問題的兩手準備,文的是讓德國公使巴蘭德主持公理評判,而武的就是等德國軍艦來大清,為北洋武力奪回琉球做背書。
至於請美國總統格蘭特做清日之間的調停,不過是在李大人過人的智謀謀劃下,讓美國總統格蘭特做了障眼法,故意迷惑日本政府,好為德國的艦隊的到來爭取時間,等等。
當然,這件事裡,恭親王奕訢當記首功,若無恭親王的大力感召之下,仰慕我大清已久的德國皇室,是斷不會答應此事的,更不會代表洋人向我大清賠罪,等等。
李大人保證,德國艦隊北上大沽口之時,便是北洋淮軍登陸琉球之日,李大人定要為大清做到首戰用我,用我必勝,等等。
潘祖蔭的將李鴻章的請罪摺子一說,翁同龢就知道參北洋的事,算是沒戲了。張之洞到是光棍,撫掌讚道,“不想李大人這把年紀,還是如此的智勇雙全,我張孝達走眼了!今日回城,我就要上書朝廷,奏請朝廷大力表彰恭親王和李大人!”
有了張之洞帶頭,一時間,對恭親王和李大人的讚譽之聲四起。
至於幾位清流心裡真正的在想什麼,無非就是李鴻章,他越老越狡猾,是戰是和全靠他一張嘴,順便還把現在權勢滔天的恭親王拉進來,花花轎子眾人抬,但凡是想彈劾他李大人的人,要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對付得了恭親王的權勢。
“諸位,今日所議之事眾多,還有一件事,老夫覺得與清日國戰相比,更要重上三分。”翁同龢摸著長髯,笑著說道,“就是德皇孫覲見陛下的禮儀,我等該如何進諫?!”
儒家也常被稱為禮教,既然是禮教,那麼這個宗教的核心就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上事天,下事地,宗事先祖,而寵君師,是禮之三本也”,所以翁同龢一談到“禮”字,就讓在座的諸位儒學大家,一起投身於轟轟烈烈的海因裡希王子的覲見禮儀大討論上去了。
從海因裡希王子的服飾開始,一直到覲見的程式,再到覲見時的稱謂,以及覲見時所坐的方位,等等等等,無所不包....討論氣氛之熱烈,大有天昏地暗,至死方休的架勢。
幾個時辰過去,還好夏日裡白天的時間長,等到幾人滿腔熱血的把海因裡希覲見的禮數條陳都搞好了之後,宗室黃帶子寶廷的一句話,卻問倒了在座的諸位清流。
“我說各位,這次招待德皇孫是總理事務衙門出面,與禮部和理藩院無關,我們是不是白忙活了?!”
就在眾人面面相覷的時候,翁同龢到是胸有成竹的先說話了,“諸位,莫慌,我們可以把手中的條陳進諫給朝廷呀,倘若總理事務衙門和北洋所做所為,有違我大清的禮數,我們就放膽參奏他,諸位以為如何?”
面對翁大人的妙招,青牛雙角之一的張之洞仔細的看著手中的摺扇,似乎扇面上的山水活了一樣,而另一角的張佩綸,則仰天而視,口中唸唸有詞,貌似妙手偶得一首佳句,在那裡細細品味。
青牛尾的陳寶琛滿臉的不置可否,卻用眼瞪著有些躍躍欲試的青牛鞭寶廷,不讓他胡說,而被稱為青牛的軍機大臣李鴻藻,面容更是波瀾不驚,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
在座的諸位清流,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就沒有一個是政治白痴,德國派出皇孫訪清,這是西洋各國從未對大清有過的待遇。現在兩宮太后也好,總理事務衙門也罷,乃至地方的督撫重臣,都將此事視為,大清同治中興達到頂峰的一個標誌。
畢竟,一個西洋強國要代表歐洲人向大清道歉,而且這個道歉還要發表正式的書面宣告,這是何等的大漲大清國顏面的事,萬一這一本參上去,惹惱了德國人,德國人回去了,壞了朝廷上下期盼的這件大事,誰能擔罪得起?
另據宮裡流傳出的小道訊息說,德皇孫還要穿著清國衣衫來覲見皇帝陛下,此等深慕中華文化之舉,再加上向大清認真賠罪,這兩件事已經讓兩宮太后鳳顏大悅的不能再悅,黃馬褂、三眼花翎、賞朝馬、四團龍補服、黃帶子、紫轡及金幣這些個賞賜,更像是不要錢的一樣,潑向恭親王奕訢和李中堂大人。
考慮到德皇孫海因裡希王子行程倉促,還要兼職為大清奪回琉球武力背書的差事,兩宮特意讓光緒皇帝下旨給恭親王奕訢和李鴻章,說德皇孫行程倉促,在禮數上,諸事可以從簡。
“兩宮太后都說了禮數從簡,你這個光緒皇帝的帝師卻要我們進諫,跟兩宮找彆扭,去參那些禮數從簡的人,無非就是要參李鴻章麼....這是,這是當我們是棒槌麼!”基本上在座清流們都認為,翁同龢出了一個又餿又臭的主意。
一時間,禪室裡的氣氛冷落下來,潘祖蔭見此情形,忙不迭的出面替老友打圓場道,“叔平到是有些操切了,德國皇孫來我大清覲見,的確要禮數週全,但如今賠罪事大,兩權相利取其重,切不可因小失大。古人云,事急從權,事急從權嘛,哈哈!”
“伯寅,所言極是!”
“伯寅先生之言,老成持重呀!”
“然也,兩權相利取其重,當以國事為重!”
就在翁同龢大人一臉尷尬,而對潘祖蔭讚譽之聲四起的時候,青牛鞭寶廷的聲音,卻顯得十分不合時宜,“諸位大人,今天是這事不能進諫,那事也不能進諫,到底何事,是我等御史言官能進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