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短短的幾步路裡,遊霄用冷靜的表情想了很多東西。
其實他可以現在就帶著何覓去醫院,用正當的理由把何覓留在醫院接受照料,等到好了再把人送回國。又或者他可以聯系父母之前給他安排的醫生,醫生不會介意多拿一份酬勞花幾天的時間照顧一個病人。
但事實是他走到了何覓身邊,何覓乖乖地往裡面坐了坐,為他騰出位置,而他拿著勺子,開始給何覓喂粥。
他感到抗拒,但他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長進,沒有表現出來。
何覓精神不好,醒來之後就一直緊繃著,喂他吃過粥後,遊霄在廚房又待了一會兒,再回來看他時,他已經重新躺在床上睡著了。
窗戶緊緊地關著,但窗簾沒有完全拉上。遊霄走過去看了看,雪依然下著,絮絮飄落。他忽然拉開了一點縫,將手探出去,室外強烈的冷空氣一瞬間侵蝕他的手指,但他沒有馬上收回,而是任由自己的手變涼。
再次關上窗戶時,遊霄把窗簾也拉上了。他低頭看自己的手,原本白皙的面板已經微微發紅,指尖也冰冷僵硬。他走到床邊,再看了一眼何覓的手腳,微微搖了搖頭。
抱何覓進屋的時候他沒有想太多,直接抱到了自己的房間裡,時間不早了,何覓也睡熟了,遊霄自己去客房將就睡了一晚。
睡前他給家政發簡訊,要她明天早上過來,幫忙照顧客人。
第二天還有課,他不可能也不想呆在家裡陪著何覓。
然而事情總是比預想的來得壞,半夜的時候,何覓發燒了。
這一晚上游霄並沒有睡好,入睡時間比往常推遲了兩個小時,到半夜還醒了一次。客房沒有衛生間,他就出了門,路過自己的房間時,聽見了何覓的呻吟聲。
何覓在被窩裡蜷縮著身子,燒得臉頰通紅,嘴唇也豔得厲害,與晚上被遊霄撿回來時相比完全是兩個狀態了。遊霄只能皺著眉頭先給他測體溫,量出來38.9度,燒得厲害。
半夜三點半,遊霄打不通家庭醫生的電話,只能自己處理。他去洗了濕毛巾給何覓敷上,又從藥箱裡找出退燒藥,上網查了一會能不能就這樣吃,然後燒了水兌成溫水,叫醒何覓喂他服下。
何覓喝藥很聽話——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幾乎沒有什麼不聽話的時候。
但是吃完藥後,他又用手指揪住遊霄的衣服,怎麼也不讓走。可能是實在難受,他眼睛裡一滴接一滴地掉淚,淚水幾乎浸濕了整張臉,嘴裡也開始稀裡糊塗地說話。
“不要走……少爺……”他乞求道,“別不要我……”
生病中的人沒有理智可言,遊霄和他說“放手”,他也完全沒聽懂。他的手還有傷,哪能這麼亂碰。無奈之下,遊霄只好捉住他的手腕,逼他放手,他沒有力氣,對抗不過,但是不屈不撓,又一次試圖抓住遊霄的衣服。
“何覓。”遊霄又喝了一聲,“何覓!放開!”
他這才像被嚇到一樣,愣愣地仰頭看著遊霄,但眼睛已經全是水光了,估計視野也是模糊的。
“對不起,對不起……”他開始道歉,“少爺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遊霄拿他沒有辦法,只能在床邊坐下,按著他的手腳讓他重新躺回床上。何覓沒有反抗了,只是流著眼淚看他,蠕動嘴唇發出卑微的聲音:“不要走……”
彷彿不敢再做什麼,只能發出最後的、無力的請求。
“我不走。”遊霄說,“你發燒了,好好休息。”
他拿紙巾給何覓擦掉眼淚,擦了兩三次,何覓閉著眼睛,淚水卻仍然在流出來。遊霄又給他換了毛巾,然後靠著床頭坐下。許久過後,何覓的手指不自覺地移了過來,又一次小心地捏住他的衣角。
何覓亂七八糟地說了很多夢話,說“喜歡你”,說“對不起”,喊他“少爺”,又喊他“遊霄”。他喃喃地念了一會“不要走”“不要丟下我”,過了一會兒,又開始重複地說“喜歡你”和“對不起”。
在暗淡的夜燈下,遊霄凝視這張臉,有一種錯覺,何覓就像纏繞在他心髒上的菟絲花,沒有他就無法存活。
然而何覓纏得太緊了,也讓他覺得無法呼吸,十分難受。
遊霄遵守諾言,沒有離開這間房間,因為發燒的何覓就連在夢裡也不安穩,而他又探了兩次何覓的體溫,沒有絲毫降下的意圖。但他不願意和何覓躺在一起,因此只是靠在床頭,拿了個枕頭墊在後背,就這樣淺眠。
其實在出國之後,遊霄的睡眠一直不好,今天換成這樣苛刻的入睡條件,更是糟糕。
半睡半醒中,他還能聽到何覓的低吟聲,感受到時間的流逝。中途有兩次,何覓用臉蹭他的手,眼淚蹭到他的手上,比手掌溫度高上一些的面板和液體,讓他本能地縮了一下手。
大概到五點半的時候,遊霄睡不下去了。坐著睡覺難度太大,他的脖子有點酸,腰背也不舒服。夜燈還開著,一直沒有關,他低頭看何覓,何覓似乎睡熟了,不再說夢話,也不再亂動,只是臉頰依舊緋紅。
這間房間裡的空氣並不是很好聞,遊霄感到壓抑、胸悶,不知道是因為連續開了七八個小時的空調,還是因為何覓在這裡。他輕輕地站了起來,忽然之間覺得無法忍受下去了,往後退了一步,停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轉頭,出了門。
照這個樣子,他覺得自己是無法再睡好了,幹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家政阿姨約好七點過來,他現在沒有事情做,也沒有做事的慾望,在自己的家裡走了一圈,最後他還是在沙發上坐下。
他拿出手機,隨便看了點新聞,然後是老師和同學發的郵件。翻著翻著,他點開了簡訊,突然想起了上一個冬天何覓給他發的簡訊。
那兩條簡訊他已經刪掉了,連帶著號碼也一起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