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 27 章節

與妹妹柔福帝姬陪伴,更不免在舊恨之上另添新怨。作為大內最嬌寵的兩個公主,她平時與柔福帝姬最好,然而柔福帝姬卻稚氣十足,此時此刻,她根本不懂得如何勸慰姐姐,只管自己吃喝,以及與道道逗笑。宋欽宗來到他們面前敬酒時,茂德帝姬就忍不住將滿腹委屈和怨恨,向大哥發洩。她說:“早知有今日,當初還不如隨我公公全家貶竄廣南,以免節外生枝,夫妻離散。”說得宋欽宗羞慚滿面,無言以對,茂德帝姬卻還不肯罷休,她又說:“《莊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奴今日身為釜中之遊魚,方知釜魚之樂。但不知以奴家底一身,可保得父兄平安否?”面對五妹的搶白,平日頗善於緩解糾葛的朱後,也很難說上一句。

宋欽宗真想說:“他日愚兄若不能整軍經武,湔雪仇恥,使五姐夫婦團圓,誓不為人!”但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一是自己既已準備傳位景王,何必再說此渺茫的大話;二是從鄧珪等降金的事件中汲取了教訓,殿內有幾百名宦官,如果有人向金人密報,後果將不堪設想。

幸虧景王離席,來到茂德帝姬面前,他說:“大哥為社稷之重,忍辱負重,宵衣旰食,備嘗艱辛,五姐亦須體恤大哥底苦心。除夕禦宴,而不奏樂,並非是醉生夢死,尋歡作樂,一隻為爹爹、娘娘盡孝,二隻為祓除惡祟。”茂德帝姬與景王雖非同母所生,平時最敬重和親近景王,經他勸解後,茂德帝姬就不再吵鬧了。

宋欽宗和朱後強顏歡笑,力求保持節日的歡樂氣氛。禦宴斷斷續續地維持到半夜,為的是與達旦不寐的守歲儀式銜接。酒菜撤去後,宮女與宦官們又遞上大批圓形瓷簋和方形瓷簠,裡面裝了各種各樣精巧的消夜果食,有鮮果、乾果、雕花蜜煎、砌香鹹酸等果品,還有澄沙團、蜜酥、牡丹餅、梅花餅、棗箍荷葉餅等各種甜食,鵝鴨包、羊肉饅頭、筍肉饅頭、肉絲糕、肉酸餡等各種鹹食,還有各種湯、粥和羹,光是從色的角度看,已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嬰兒們熬不得夜,一個一個在乳母們的懷裡熟睡了,而稍懂事的孩子,如太子趙諶、柔嘉公主等,也都強打精神,迎候著大儺儀式。

原來宋宮中每年除夕,都要舉行祓除惡祟的大儺儀。宋徽宗、宋欽宗等人都認為,去年匆忙之際,來不及舉行大儺儀驅祟,招致了今年的厄運,所以今夜非照常舉辦不可。宋欽宗下旨後,大內之中立時響起了爆竹聲。宋時的爆竹不用火藥,只是燒竹,用火藥的另稱紙炮。有一首詩說:“駒隙光陰歲已殘,門門竹爆共團欒。燒成焰焰丹砂塊,碎盡琅琅碧玉竿。”就是指燒爆竹。人們認為,爆竹可以驅祟。聽到了爆竹的噼啪聲,宋徽宗、宋欽宗等起身出殿,與龍子鳳孫和乳母們出外觀賞大儺儀。

一千多名皇城司軍士和諸班直身穿綵衣,頭戴假面具,有的手執鍍金槍和龍旗,扮演了各路神靈,包括鎮殿將軍、門神、灶神、土地、鐘馗、鐘馗小妹、判官之類,列隊行進,從宮城正北的拱宸門出發,繞集英殿一週,對兩代皇帝山呼萬歲,宋徽宗、宋欽宗等人都面露喜色。這支隊伍出宮城正南宣德門,又出裡城朱雀門。按照慣例,本應出南薰門,到轉龍彎,進行埋祟儀式。然而如今金軍卻佔據著南薰門,所以這支隊伍只能在禦街改道,去五嶽觀,進行埋祟儀式。埋祟完畢的訊息傳到了集英殿,宋徽宗、宋欽宗等人方得到了一些寬慰。大家都強打精神,迎候元旦的黎明。

再說住在尚書省的金使蕭慶,也由陳過庭陪伴,作長夜之飲,而劉彥宗完成使命後,已回劉家寺。蕭慶和陳過庭聽到爆竹聲,也出屋觀看大儺儀。兩人回屋後,陳過庭隨便問道:“敢問貴國如何歡度除夕?”不料這句話卻激起了蕭慶故國之思和亡國之痛。原來蕭姓本是契丹後族,蕭慶的姑婆是遼道宗的皇後。蕭慶突然用悲痛的語調說:“大遼皇帝每歲除夕,與臣僚帶甲戎裝,於五更三點坐朝,奏樂飲酒。元旦時分,又於禦帳中以糯米與白羊髓拌和,作成米團,撒於帳外,命師巫搖鈴執箭,唱叫驅祟。真可謂往事如煙,盍勝傷痛!”遼朝的契丹人在相當程度上保持著遊牧民族的習俗,皇帝每年約有一半時間不住宮殿,而住帳蓬,所以蕭慶說到了禦帳。

陳過庭初次聽到,一個趾高氣揚的敵使,居然用這種語調說話,他完全理解對方的感情,又問:“敢問大金如何歡度除夕?”蕭慶突然用十分輕蔑的語氣說:“虜人初起兵時,尚不知年歲,唯說自家見過青草幾回,近年方於元旦拜日相慶,端午射柳祭天。他們從不知自家生日,而今強效漢風,如粘罕便以元旦為生日,穀神以元夕為生日,其他虜酋亦以重午、七夕、中秋、重九之類為生日。”陳過庭初次聽到他居然稱女真人為“虜人”,對其國相、監軍直呼女真小名。但他害怕蕭慶有意誘使自己胡言亂語,不敢答話。

蕭慶又長嘆一聲,說:“自大遼與虜人開戰以來,事天地鬼神之禮,益加虔敬。天祚帝年年歲歲,在禦帳驅祟,到頭來卻是國破家亡。如此足見驅祟亦不濟事。自古無不亡之國,南朝之國運恐亦與大遼相仿,此亦是天數,非人力可以挽回。”陳過庭說:“主上已上降表,但求蕭節使在國相、二太子、監軍之前緩頰,以成兩國盟好。”蕭慶苦笑著說:“我身為貳臣,不能為大遼盡忠竭節,在粘罕帳前,無異於一犬一雞,唯命是從,便是真願為南朝皇帝出力,亦是力不從心。南朝不能自強,我便愛莫能助。”陳過庭經他一說,心頭更籠罩著一重陰影,但為了不沖淡節慶氣氛,他事後還是決定不奏稟宋欽宗。

元旦早晨,宋欽宗只是小寐一會兒,就不顧疲勞,先去延福宮,向太上皇祝賀節日。按平時規矩,皇帝必定在大慶殿舉行大朝會,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朝會,遼、西夏、回紇等各國使節也都到殿內朝拜。現在宋欽宗只得在常朝的文德殿舉行朝會,百官朝拜完畢,有吏部尚書譚世進殿奏稟,說自己奉命往金營祝賀,卻被金兵拒之南薰門外,說須有親王前往祝賀。宋欽宗又特派景王和濟王前去青城。完顏粘罕、完顏斡離不等對景王兄弟頗加禮遇,又命完顏粘罕的長子完顏設野馬,號稱真珠大王,率金使八人,前來朝拜宋欽宗。朝見之時,由蕭慶陪同,金人也顯得頗為恭敬和客氣。

從元旦到元宵,本是東京城裡最熱鬧的時節。元宵又稱上元和元夕,從十四日直到十八日,城裡張燈結彩,演出百戲,要連續歡慶五夜。元旦剛過,宋欽宗就和朱後商議,如何能度過這個節慶。七日晚間,天空又開始下了一場大雪,雪隨下隨融,到八日清晨,卻是天氣奇寒,大街小巷,滿地冰雪如鏡,且不說人,就是馬匹在其上行走,也不時打滑。由於金人督責的金銀與絲織品表段遠不足數,何[上“卥”下“木”]只能在當天前往青城,懇求金人減少數目。

完顏粘罕等人見到何樐,就大發雷霆,說:“東京城內,人口百萬,必有隱藏金銀表段,欺誕大金。我今全活一城生靈,爾們何以為報?既保得性命,何故又吝惜財物?”一時聲色俱厲,何樐哀告說:“如今開封府尹督責官吏,急行根括,上自百官,下至百姓,每日拘囚拷打,不可勝數,委是無物可以督責,切望大金國相、二太子大發慈悲,寬宥一城生靈!”完顏穀神說:“冬去春來,農務將興,自家們亦將班師。不如請南朝皇帝前來,面議為大金郎主加徽號與金銀表段等事,南朝親王亦須陪皇帝同來。”

何樐回城後,宋欽宗又與親王、宰執大臣等緊急商量親往金營的事。大家都表示反對皇帝親自出城,尤其以陳過庭和張叔夜反對最力,唯獨何樐和李若水主張皇帝前去,宋欽宗說:“朕不前去,和議尤多阻節。為大宋社稷,朕亦只得親往!六哥可與伯野、嵇仲留守,輔佐太子。”他不直呼孫傅和張叔夜的名,而以表字相稱,以示親切和倚重。宋欽宗再去金營的事就算決定了,然而景王卻仍表示反對,並且不願留守。

宋欽宗又將景王留下,單獨談話。由於景王再三推辭,宋欽宗只得將自己與朱後商議傳位的事和盤托出,說:“我委實無能,不足為亂世之君,宋室中興,乾坤再造,非六哥莫屬。”景王全無此思想準備,一時大汗淋漓,只是結結巴巴地說:“使不得,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一面說,一面就跪倒在地,宋欽宗連忙將他扶起,說:“如今宗社為重,君為輕,六哥但能興複大宋,我便死也甘心!”他在談話中不再用“朕”,而只用“我”,更加重了託付帝位的份量。兄弟倆抱頭大哭,景王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大哥被拘,我又如何倖免?如蒙上蒼垂佑,我亦只能輔佐道郎,待他成人。道郎聰明過人,經此劫難,日後定能為宋室英主。”宋欽宗再三苦勸,景王執意不允,他一口咬定,只能由太子繼位,自己當攝政親王,趙諶成人,自己就不再攝政。

二0、哀兵出征

繼宗澤之後,河北各府、州、軍的軍隊陸續來到大名府。民心是一杆秤,北京的百姓對各支軍隊不約而同地有一個公允的評價。除宗澤一支隊伍外,其他各路軍隊的特色是士氣萎靡不振,有的軍士還面有饑色,而長官們都不騎馬,只是吃住在豪華的氈車之中,妻妾、兒女和婢僕成群。其中最突出的,則是十二月二十五日進城的徽猷閣待制、河間知府、兼高陽關路安撫使黃潛善,他帶著一妻八妾,連同子女、婢僕與財物,竟滿滿裝載了五十個大車,使用了二百頭驢騾。然而他的人馬卻是最多的一支,達二萬五千人。河間府是河北的大藩府,黃潛善身兼一路安撫使,作為十個府、州、軍的軍事長官,他的軍隊也並非僅是一個府的軍隊。

康王按上回宗澤統兵入城的規格,在順豫門樓接見黃潛善與他所率的文官武將,然後又與黃潛善進行單獨談話。康王說:“黃待制久在邊圉,熟知虜人情偽。如今京城失守,聖上有難,不知待制有何奇謀妙策,可救得京師之急?”黃潛善雖與康王初次會面,卻已打聽了康王的為人,決定投其所好,他胸有成竹,開門見山地說:“以我之弱兵,欲救京師,與虜百戰百勝之大軍相抗,猶如以卵擊石。九大王一身系國家之重,審時度勢,唯有以護衛九大王為重,而以救援東京為次。”雖然汪伯彥也早有此說,但他表述己意,往往用含糊、曲折、隱晦的言詞,不像黃潛善一語道破,簡捷明快,說中了康王靈魂深處的隱私。

康王內心十分高興,但表面上仍說:“父母兄弟蒙難,我日夜憂心,卻又無計可施。”黃潛善說:“九大王仁孝,然而仁孝有為天下底仁孝,有兒女底仁孝。大王宗社命運所繫,尤須有為天下底仁孝。”康王聽後,更加高興,心想:“他煞是人才難得!”他又問:“依黃待制之見,今後當如何措置?”黃潛善說:“既不能戰,便當退守,待機而動。朝廷之失,正在於前後反覆,無一定之規。虜人兵臨城下,既已應允割讓三鎮,虜人退兵,便旋即毀約,自執其咎。如今又允割讓兩河,九大王便當信守盟約,率兵退至淮南、江南,與虜人劃河為界。虜人反覆無信,我更當信守盟誓,使虜人無以藉口。江南卑濕,非虜騎所能奔沖馳突,為今之計,九大王只得據守江南,待時徐謀恢複。”

黃潛善的話雖然說得相當露骨,而最重要的一句還是不敢說出口,卻又是不言自明:“若主上蒙難,九大王便可應天承運,身登大寶。我亦便是開國功臣。”年輕的康王畢竟還缺乏政治涵養,他聽得入耳,忍不住拍手叫好,說:“此言正合我意!黃待制底謀略更在汪元帥之上,我如今便宜行事,拜你為副元帥。”在他看來,汪伯彥只是為自己設計了避敵之策,而黃潛善更為自己設計了日後即位時的大政方針,所以謀略更在汪伯彥之上。一席話就得一個副元帥,使黃潛善喜出望外,連忙謝恩。

元帥府的會商已進行了三天,參加者還有耿南仲、北京留守張愨等人,其實會上也只有宗澤與汪伯彥兩人爭議,別人都很少說話,康王按韓公裔的私下告誡,也盡量緘默不言。到第四天,即二十六日上午,新任副元帥黃潛善也參加了會議。原來曹輔離京時,為了避免金軍搜尋蠟書,宋欽宗特別在他衣襟內,用礬書寫了手詔,居然躲過了金軍的檢查。這份手詔由興仁知府曾懋傳到了元帥府。黃潛善赴會後,康王特意先叫他閱讀,只見撕裂的曹輔衣襟內果然是宋欽宗的禦筆兩段:“京城失守,幾至宗社傾危,尚賴金人講和,止於割地而已。仰大元帥康王將天下勤王兵總領分屯近甸,以伺變難,毋得輕動,恐誤國事。”

“大金已通和好,猶未退師,諸路勤王人兵可且於稍近三、五程間駐紮,候師退日放散。”

宗澤說:“君父盼我師入援,如久旱之望雲霓。既有明詔,我師但當進屯離京城百裡之內,若虜人有變詐,官軍便可迅即直到城下,以救君父之急。澤雖不才,願率本部兵馬,為九大王底先驅,九大王可與汪、黃兩元帥統兵繼援。”汪伯彥說:“虜人以大兵十萬,圍守東京外城,自大河以南,壁壘相望,水洩不通。我師不過六萬餘人,新招民兵,未經戰陣,又居其半,如何徑去解圍?凡事亦須量力而行,如今且安泊得九大王,便是第一大事。大河之南,豈是九大王安泊之地?大名府距大河咫尺之近,亦豈能久祝為今之計,只得先去東平府,九大王置身於安全之處,方是安邦保國底長策,然後可徐議會合諸路人馬,進援開封。”

宗澤不免激憤起來,他說:“汪元帥受主上厚恩,值此國家危難之際,不知盡忠,而設

為您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