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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夜

我感到憤怒,但米諾斯總能玩揚湯止沸的把戲,一點一點將我的情緒控制在爆發點以下。

“我不相信你說的一切。”

“那就沒必要把我叫出來了,——還是說,你想以阿斯兄弟作為人生榜樣,再一次行刺法官……”

“你給我住口。”我攥起雙拳,眼裡滿是壓抑;最終我打消了向他發火的念頭:“就在昨天,我參加了島上的盂蘭大會。”

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抵在眉心:“那麼,你贊同誰的觀點?”

“我不知道。阿吒婆拘在最後一刻動搖了。阿釋密達故作高深,幾乎帶偏了所有人。”我咬下一小塊指甲,“米諾斯,你能憑借某些手段操縱人們對時間的感知吧?我懷疑你在執行抓捕的時候也動用了類似的工具,從而讓拜奧雷特的時間系統錯亂了。如果我想得沒錯,阿釋密達也受過你的影響,在他身邊曾出現過幻象,這才令他說出那些奇怪的話……”

我看看米諾斯,他連睜眼的興趣都沒有,於是我繼續說了下去:“法官大人,看來是我低估了你的膽量。的確,區區數百人的冤屈怎麼能給你帶來成就感——玩弄神識庫,自命為時間之神,這才是你的終極追求。遺世獨立的魔山不過是你用來掩人耳目的噱頭,核心裡的資料庫才是你得以上下其手的根源:利用進出的資訊流坐觀天下之變,暗地裡接管整個網路,這對你來說未免太過容易。所有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下,唯獨落下了我,唯獨我能夠發現其中的漏洞——當然了,沒人瞭解你的所作所為,這該使你感到多麼寂寞呢?你想讓我見證你的傑作,不管對此我會報以驚恐還是憤慨,抑或為你的精心佈局而贊嘆不已;在這一切都結束以後,再把我送到不為人知的地方,洗掉我對於這件事的記憶。”

他自然不打算給出正面回答。“這樣看來,阿吒婆拘要更讓你信服些。”

“你沒必要顧左右而言他。”我自認為看穿了他的慣用伎倆,“有些話我們早晚得說清楚,包括你在我腦子裡強行放入他人的意識,這給我的日常生活造成了巨大的困擾。——我確實不認同阿釋密達的觀點,但很遺憾,我也不認為基督神學語境下的線性時間觀是對的。我可以持有保留意見,進而加入到混沌學派中間,也可以不做任何表態。”

米諾斯有些疲憊,接連幾天的高強度工作多少讓他吃不消,在他眼底甚至浮上了幾圈黑氣,我怕他隨時會像巴連達因描述的那樣——“累到猝死”。不過這樣的同情稍縱即逝,我很快重新拾起了對他的憎恨。

“反倒是你,視萬物如兒戲的你會怎麼看待周圍的世界?在你擅自決定了我們每個人的命運之後,有沒有為你自己也準備好地獄?”

我的責問沒起到應有的作用,他表現出一如既往的慵懶:“想一想希緒弗斯死前說過的那些話吧,那個背負著永劫命運的科林斯國王,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那塊不斷滾落的石頭……或許,那位阿釋密達所說的有一定道理。”

我愣了愣。“你很可笑。永恆的時間迴圈無異於噩夢,所有崇高與卑劣都會在無限重複中被消解,狂喜或悲憤一同淪為滑稽而蒼白的姿勢。被釘死在這樣的永生之上是最惡毒的祝福,生命將沒有存續的價值。只有染滿血債的劊子手才會抓住迴圈觀念詭辯,為自己犯下的殺戮張目。當然,所謂的多重世界論也不過如此,盡管你現在看上去惡貫滿盈,在某一個世界卻可以做個慈善家——我想你應該是此種理念的擁躉,因此你才在大廳進口放上那臺造型奇特的樓梯,兩條軌跡彼此平行,互不幹涉。”

他又向下挪了一點:“你是個求知心切的人,但你似乎對和你無關的世界缺乏好奇。”

“事實上我也沒必要去了解。”我辯駁道,“倘若‘果真’存在那樣一個世界,我既無法透過任何方式感知它,也根本沒可能與它發生作用,那它於我而言不會有任何意義。”

米諾斯忽然有些情緒不穩,於是他睜開眼,直直地盯著我:“真的,沒有意義嗎?”

他的反應大出我意料,但我不信他是出於我這句話而心旌搖動。

“我這麼說好了——米諾斯法官,曾經有那麼一小段時間,我以為你是個不錯的人,只是因為常年的孤獨迷失了心智,渴望一個能理解你的同伴,出於這樣的動機,你才不斷犯下過錯。我想過要幫助你解開心結,當然也是在幫我自己——我是受你牽連而下獄的幾百個無辜者之一;但我錯了,我本來不該對你抱有一絲一毫的期望,你是個惡魔,在你的設想裡,一切罪行已經在時間輪回中被預先允許了。”

最後我把雙腳碾進沙地,一字一句地發出詛咒:“我希望你死掉,米諾斯。”

可是眼前這個人不再像從前那樣對我的咒罵安之若素,他的嘴唇因為顫抖而發青,慢慢地從石頭上滑下來。

這一次他沒有站穩。

***

和我說話的時候,米諾斯法官還在發燒。他沒顧得上調養,匆匆服完藥後就去了雅典,又在破譯駭客團情報時熬了夜。

“他病了。”我簡明扼要地告訴路尼,並沒有提到自己為了把米諾斯從海邊弄回來,一路上費了多大周折。

路尼十分氣憤,他認定米諾斯是因為我才變成現在這樣的:“我不明白,為什麼你非要在今天約他出去,有什麼話非得在今天說完?要是拉達知道了,你想過這會有什麼後果嗎?”

“那就不要讓他知道。”我癱在椅子上,揉著自己發酸的肩膀。

“說得倒是很輕巧。”拜奧雷特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身後,此刻她換上一身勁裝,盤起頭發,整個人英姿勃發。我和路尼都暫時被吸引過去,但沒多久,我們又互相推諉起了責任。

“我猜你是為了我——或者說我們,所謂的亞得裡亞海駭客們——才找米諾斯談話的。”她一隻手支撐在椅背上,意味深長地摩挲上頭的紋理,“正好,這裡也有人想找你。”

我有些意外,抬起頭看著她。

貝阿特麗切組織的首領名叫艾亞哥斯,看上去比米諾斯還要年輕,但手上布滿傷痕,那是長期接觸神經聯結體所造成的結果。他見我進來,並不忙著說話,而是沖拜奧雷特點了點頭,然後靜待對方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