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美,如果我真的……”
“競羽。”陳艾美的聲音就在他耳邊,但是又好像很遠,“我們不是真的夫妻。”
那一刻他摟著陳艾美的手微微一抖,卻無論如何沒有辦法松開,彷彿過了很久很久,他緩緩收緊了手臂:“我知道。”
蔣競羽剛遇到陳艾美的時候,是在一個流動醫療隊。
那段時間,他剛失去姐姐,看到手術刀就渾身發抖。
他不去醫院,不碰手術刀,甚至看到血就想吐。白天夜裡都只是跟著梁棋一群人混跡在酒吧夜店。他爸爸不管他,還是蔣競昶找到他,一腳把他踹得胃抽筋了。
“也不是隻有拿手術刀的才是醫生,你不能拿手術刀,也不表示你就不是醫生了。”蔣競昶把他丟給國際醫療隊的時候說,“你要下定決心想當個廢物,你就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跟人說你叫蔣競羽。”
他當時看著大哥轉身走的時候,心裡像是貓爪了一樣難受。
他也不想這樣,但是沒有辦法,他沒有辦法,他就像是掉進一個巨大的黑洞一樣,找不到出路。
他就那樣跟著流動醫療隊出發,一站又一站。
他看到過窮鄉僻壤裡的野孩子在泥地裡打滾,但是笑得卻像早晨升起的太陽那樣燦爛,他也看到過非洲的難民連一頓飯都吃不飽,但是他們還是能圍著篝火手拉手地唱歌。
為什麼只有他蔣競羽做不到?
為什麼只有他高興不起來?
他也不記得是在哪裡了,那天他正幫人清理化膿的傷口,突然就有隊員跑過來拉他說:“蔣醫生,你是心外科醫生是不是?這裡有個病人快不行了,你快來看一下。”
蔣競羽都沒機會解釋一句就被拖到大棚裡面。
然後他就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裡,一個瑞士人正在喊:“快快,給她打升壓劑,止血……想辦法止血……”
他看到床上躺著的人正微微睜著眼睛像是在看他,那一剎那,蔣競羽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渾身一震。
他也不是沒見過比這個更絕望的傷者,但那個人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很可怕。
那眼神很像……很像姐姐……
“馬上準備手術。”瑞士老頭突然朝蔣競羽喊了一聲,“你是外科醫生嗎?過來幫忙,快,沒有那麼多時間了,你們去準備血袋。”
他手忙腳亂地走過去,拿著手術刀的手都在發抖。
他不行……他做不了手術。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那瑞士老頭低聲用英語問了一聲,病床上的人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但是蔣競羽清晰地看到她說:“求求你,讓我死。”
說的是中文。
那時候他聽到那個聲音,無限擴大地在耳膜裡震蕩。
“血庫裡沒有o型血了,”一個男醫生跑進來,氣喘籲籲地說,“怎麼辦?”
“我有,”蔣競羽突然說,“我是o型血。”
天生做醫生的命,連血型都是萬能血型。他捲起袖子,朝那醫生說:“抽我的吧。”
他看著那床上的人,淡淡地說:“我不讓你死,你不能死。”
連大出血的症狀都跟姐姐一模一樣,蔣競羽一隻手在往外抽著血,一隻手還在給主刀的大夫遞手術刀。昏迷的時候她看起來像是變了一個人,安靜而氣息微弱。
他在她耳邊用中文輕聲說:“我不讓你死,你不能死。”
好像那時候他對姐姐也這樣說。
等到手術結束的時候,蔣競羽是扶著帳篷出去的,到了外面就吐了一地,他還是暈血,暈得不行。
那瑞士老頭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是個好醫生。”
蔣競羽抹了抹嘴,從那天起,他每天早晚都要來看一次病床上的人,檢視傷口的複原情況,看看她的心跳呼吸,有沒有發炎,有沒有再尋死……
但她突然就安靜下來,一句話也不說。
護士給她吃她就吃,給她喝她就喝,給她吊鹽水她也不反抗,她就那樣安靜地躺著,等到能坐起身的時候,他們把她轉到當地一個簡陋的醫院裡。
她就每天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出神,蔣競羽還是每天來看她,有時候忙到很晚也還是會來,看到她還是坐在那裡對著窗外發呆,好像都不用睡覺。
醫院的護士都告訴他這病人好奇怪,不說話也不看人,像是有自閉症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