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
簡倦回京了,連同韃剌人的使臣,他們願意與大瀚和談。
雙方的人面對面交涉,最後簽訂協議,約定雙方互遣質子。質子活著,則雙方相安無事;若質子死,則和約作廢,邊疆休得安寧。被選為質子的一瞬間,他們的命就被敵國的君主捏在手中,想打仗的時候就殺掉。
上一個被派去韃剌當質子的還是李懷玉,這次是他侄子——崇王庶子、長樂郡王李見曄。人是沈鶴亭選的,理由很簡單:崇王生前因為給裕德太子燒香被弘治幽閉至死,長子又鬱郁而終,崇王府就剩下長樂郡王一個男丁,朝臣們都避而遠之,沒人能護著他。讓他去韃剌,肯定沒有閑七雜八的人來求情,仁壽宮耳根子清淨。
十三歲的李見曄身無長物,就一個郡王的頭銜也成不了他的免死金牌,他離開鄞都那日,正好是處暑。伺候他長大的嬤嬤跟著他的馬往北邊走,擦了一路的眼淚。冬月裡鄞都陰風陣陣,穿過枯幹的林草,不斷發出嘶啞的叫聲。
沈鶴亭與李懷玉在城門口等李見曄。他們遙望遠處那張白淨清秀的臉龐,各懷鬼胎。
李見曄當然不知道是沈鶴亭主張讓他去韃剌,更不可能知道沈鶴亭選中他還有另一層意思。小少年適才還心痛孤身一人走太過悽涼,看見他們兩個心裡還泛起一股暖意,以為掌印與七叔是關心他才來城門口相送。他夾緊了馬腹向前,在他們跟前下馬,恭敬地給李懷玉行禮,又問了沈鶴亭好。
沈鶴亭抱著拂塵,垂眸望著李見曄瓷娃娃似的臉,又長又密的睫毛像燕尾一般忽閃忽閃,他暗中腹誹崇王那般醜陋的人竟生得出這麼好看的兒子。
“質子的日子不好過,小曄謹記‘忍一時風平浪靜’。”李懷玉摸摸李見曄的臉頰,瞧著他清澈明亮的眼眸,他想到自己當初去韃剌當質子的時候也不過十二三,如這孩子一樣對未來即將面對的屈辱、困苦一無所知。他受不了李見曄的眼神,往那孩子頭上扣了一隻帶面紗的鬥笠。
李見曄扶正了鬥笠,撩開面紗望向李懷玉:“七叔,侄兒知道了。”
男孩的大眼睛天真無邪,李懷玉見了就覺得心疼,他怨憎起沈鶴亭的狠毒,明明能選的人那麼多,偏偏選中孤獨無依的李見曄。
沈鶴亭在一邊提醒道:“小殿下快趕路吧,別耽誤了時辰。”
“是,”李見曄還沒開始變聲,嗓音細細得像女孩,他抿著嘴朝李懷玉笑,乖乖地向他們行禮告別。
鄞都的城門始終開啟,李見曄與護送他的隊伍一路向北,很快就消失在了飛揚的塵灰中。李懷玉望著城門久久不能從那股複雜的情緒中抽離:李見曄走的時候,李懷玉覺得自己極度失敗,他沒能留下那孩子,也沒能救下當初被父皇拋棄的自己。
“我們該走了,殿下,”沈鶴亭在後面催促李懷玉。
“好狠的心,沈鶴亭,”李懷玉轉眸看向他,眼角暈染著緋紅。他抬手揩去腮邊的濕潤,怒然盯著那個冷漠的人,“因為他生得白淨秀氣,又是死了爹孃的庶子伶仃孤苦,就得走著一遭嗎?”
沈鶴亭嗤笑:“身為郡王,為國分憂乃分內之事。”
“你明知道那些野蠻人會對他做什麼,”李懷玉揪住沈鶴亭的衣襟,“如果那樣,他一輩子都被你毀了。”
沈鶴亭看他氣得要發狂的樣子,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的太過分了。良心在這一瞬間隱隱作痛,他意識到自己幹了多麼罪惡的事。殺了崇王,又毀掉他遺孤的人生。
鳳眸打量著李懷玉,連李懷玉這樣的無恥之徒都能來指責他狠毒,沈鶴亭就心有不甘。諷刺地“咯咯”笑,用看怪物的眼神瞧李懷玉,笑得李懷玉如芒在背。
“殿下,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憐香惜玉?他是個男人,做那事不過是屁||股疼兩天,難道還能生下小蠻子?將來無人在意他是不是童貞之身,他怎麼就被奴才毀了?看看殿下您,如今不也是兒女繞膝、風光無限?”
李懷玉被他的話氣得脖頸與額頭上青筋暴起,死死盯著沈鶴亭,不敢相信這種冰冷的話居然是從他嘴裡說出來。
“瘋子!你瘋了,”李懷玉一把將沈鶴亭推開,指著他的鼻子痛斥道,”明明你自己也……他還是個孩子!你選誰不行?吃喝玩樂的老八還有傻不愣登的老九,他們哪個不比那孩子尊貴,哪個都比那孩子更適合當質子!”
“稀奇,殿下居然提起了寧王殿下,”沈鶴亭是不可能承認自己錯的,他寧可將錯就錯。李懷玉罵他他就一定要用更惡毒的話罵回去,“平日裡你們很少往來,應該想不起這號人。結果你跟奴才吵架上來就提他,看來沒少想著念著他啊。你與他交情不淺,還吃過寧王府送來的遼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