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她覺得這張信箋上面的字跡不像祁隱,但心道是隨手謄寫的緣故,所以潦草了些。可如今想來卻覺得,這般大開大合的字跡,卻像極了另一人,遒勁、瀟灑、格外有力。
她的駙馬爺。
她將那紙信箋摺好收入廣袖之中,吩咐小德子駕了馬車去往裴府。裴府的地段好,門前長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但府門大合,冷冷清清的,唯有門口兩尊石獅子靜立著。
小德子停了車駕,向車輿內道:“府裡的人前些日子就清幹淨了,殿下,咱們打哪兒走呢?”
月若道:“往後院走,定有人守著。”
守著的人是管家劉三,這幾日來頭發花白了大半,見著公主的車駕,卻沒有拿了後門的鑰匙,撲通跪在車駕前抹淚道:“殿下,咱們爺都死了,您還來做什麼?您可行行好抬了貴手,讓咱們爺走得安心些吧。”
永嘉仍在車輿內,未露面,心裡卻是揪緊地疼。
裴清在淮安府遇難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人人都道他一波三折,終究還是沒有逃過身死的命數。當真是人各有命,做了大官,當了駙馬爺,最後呢!落得一身草莽身死他鄉的結局了。
“好你個不識相的東西,敢擋公主的駕?快開門去。”
小德子說話間氣得就揚了馬鞭要打,月若趕忙止了他的動作,喝道:“再怎麼說都是爺的人,你可警醒些。”說著就跳下了車馬,向劉管家說了幾句話。
百般折騰下來終是入了裴府,馬車在後院停好,月若攙扶著永嘉下了車馬。
因著是在京城裡寸土寸金的地方,裴府佔地並不大,前院後宅花園加起來也不到半個永嘉公主府,但勝在精緻玲瓏,處處景緻陳設皆有意趣。
她入了裴府以後,府中上下更是費勁了心思,花園是日日不落盛開的鮮花的,務必求得四季皆有花開,每日都有下人折一瓶子新鮮的送到主屋裡放著。
太湖石環繞壘砌的一方小湖養著幾尾錦鯉,不多,靜悄悄地遊移在水中,能添幾分情致足以。湖裡還棲著一對鴛鴦,是她和裴清成婚後第二日他親自去齊王殿下那兒討來的,每日裡交頸廝磨,好不膩歪。
如今,如今明明是四月春盛,府中卻破敗凋零如同深秋。
青石板鋪就的□□上滿是枯枝殘葉,靜靜地躺在那兒,沒有人打掃。原本清澈明淨的湖水如今已然成了死水,靜止著,生了許多黏膩可怖的青苔,幾尾魚翻了白肚。
那一對鴛鴦也不知去哪兒了,想是沒有人餵食,就走了。
時移世易,物是人非。
她進了裴清的書房,這兒的模樣卻與上次她來過的別無二致。她那次來取他的各色書信公文,心中懷恨,讓下人挪東西時並不留情面,將他本來整潔雅緻的書房弄得有些亂。
書卷零散地落在了地上,貴重的幾支毛筆跌了,筆尖的毛折了。
他不喜歡亂,喜歡井井有條,就算是二人歡好之後,也會一本正經地將一件件散落在床外的衣裳拾起掛好,即便明日就要讓下人拿去浣洗。
不知裴清當時看到此景的時候,會怎麼想。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立在書房門口時的樣子,一身素袍,落寞、傷心。
如若他真的是祁隱,那她的確很傷了他的心。
永嘉將廣袖中的信箋拿出,放到書案上平鋪開,取了一紙裴清閑暇時謄寫的詩詞——他在書畫上的造詣並不比她差,即使他出身寒門。
但因他平日寫公文和摺子多,她看到的他的字多是規整不出格的楷書,唯有閑暇時他會偶爾提筆臨上那麼幾句詩。所以她並不能第一時間就將他行書的字跡辨認出來。
兩張紙一同平放在書案上的那一刻,她的淚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