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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登堂入室

“你不住這。為什麼進來?有什麼目的?”

他還是笑。

“你去過空島,偷了我什麼東西?”

他搖搖頭。

“不可能。”梁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出乎意料的,那手是軟的,熱的,粗糙的,肉色的。

不是他,她想道,偷東西的不是他,再怎麼可疑,一個人的面板是不可能短時間內迅速改變的。她忽然覺得鬆了一口氣,心裡竟然有些寬慰。

“我會聯系警察,讓他們帶你走。”梁簫說道。

“不行!”地上的人突然叫起來。

梁簫被嚇了一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還以為是個啞巴呢,竟然說話聲音這麼大。

他慢慢坐起來,跟梁簫面對面,兩手遮在眼睛上,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不行。”他又說了一遍,這次更堅定,“我不是賊,沒偷東西。”

“那你為什麼鬼鬼祟祟,到處躲著監控?”

“我沒有。”他又說了一遍。

梁簫忽的冷聲道:“你不要撒謊了,待會兒警察就來了。”

“你沒打電話……。”他被她的語氣嚇住了,小聲說道。

她站起來,冷眼俯視著他:“那你要怎麼樣?你不走,我現在就打。”

他蹲在她腳邊,不敢去碰她:“我沒有家,沒有地方去。你不要報警。”

“說謊。”梁簫說道,“流浪漢為什麼能這麼準確地躲過保安和監控,流浪漢為什麼不去餐廳,去路邊?”

我不是流浪漢,他心想,可他不敢說。

他只能委屈道:“外面不安全。”

沒有進行虹膜認證,沒有錢,沒有通訊儀,他幾乎寸步難行,只能沒日沒夜跟城市裡的流浪者混跡在一起。這時候他才深刻地意識到,他跟他們是不一樣的。

他不是人類。

他聽見人們以平淡著不能再平淡的的口吻討論著白菜,豬肉,大米,電費,以及金屬人。人們不知道金屬人長什麼樣,不知道他們是什麼物種,也不知道他們擁有怎樣精確而複雜的基因,人們所知道的一切就是:空島上有一批算不上“人”的“金屬人”,他們在生産線上批次生産,擁有差不多的容貌和身體,他們為人類服務,他們産生巨大的能源和電力,他們的價值無可限量。他們為人類而生,因人類而死。年複一年,周而複始。

他看見外面的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大,人們穿著各式各樣的衣服,吃著各國各地的食物,他們戀愛,吵架,他們哭泣、微笑。老夫妻因為該穿哪件衣服爭執不停,小孩子在玩具店前哭鬧撒嬌,年輕的情侶在車裡深情地吻別,三三兩兩的貓狗在噴汽車的引擎下取暖,停車塔下流浪者因為衣物的歸屬問題大打出手。

這就是人類的世界。寒冷,殘忍,而又豐富多彩。

跟人類不同的是,他不需要食物,甚至不需要衣服,只需要強烈持久的光照和純淨簡單的空氣。這些外面都沒有,沒有上億勒克斯的光強,沒有低於10的氧氣,沒有舒適的能流艙和定期的檢查。光照還好說,a市幹燥少雨,只要天氣晴朗的時候,他就可以站在屋外,維持生命;但空氣的問題是最重大的,他的面板因為高濃度的氧氣變得慘不忍睹,身上到處是氧化了的淡灰色斑塊。流浪者們扒下他的棉衣,沖他撒尿、吐口水,然後像躲艾滋和瘟疫一樣逃得遠遠的。

即使這樣也要出來嗎?他問自己。

如果生來就關在明亮的暗室,如果永遠都是一個沒有思想的傻子,如果沒有見識過生而為人的艱辛和快活,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生來就比別的金屬人更聰明,也因此變得更痛苦。他總有很多不合時宜的想象,有很多荒謬固執的行動。他透過玻璃罩,從閃爍的螢幕和各類儀器的說明上學會了識字,他會偶爾跟江80討論他們的誕生和死亡,他不放過每一個廣告牌的廣告,從裡面知道了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被禁止的,什麼是流行的,什麼是高尚的。

他會在週五的時候跨越半個城市,來到a市最繁華的商業區,來到它盡頭的小酒館,在一個眾人發現不了的位置,靜靜地欣賞她的舞蹈。酒館的裡面有一首詩,用中西兩種語言刻在牆上,很多年後,當他回想起午夜,酒館,舞蹈的時候,他仍然忘不了義無反顧的自己,和這樣一首悲涼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