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成是這樣簡單的事也好。
只是出乎我意料的是,章聿的電話來得有點快,我剛剛到家沒多久,她便通知著:“我定了地方,明天和小狄碰面。下午四點行不?”
“誒?定了?明天?不能改?”我回憶著日程,兩點有個會,三點要去收一批下屬的年終自評表。
“是啊,你要不方便的話,沒必要非來陪著我不可的。”
“不不,我安排下,過得來的。”
“不用強求啦。相信我,我是做好了足夠心理準備的,我不會逼迫小狄怎樣,只是把事情告訴他。真的,你相信我。如果他不打算做什麼,我覺得也是可以理解的。”章聿是不是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地用手撫摩著自己的小腹呢。或許今天已經能夠從外面便感覺到下面有生命的隆起了吧,我想象著一種自己完全不能想象的感覺,兩手裡無論怎麼胡亂折騰也難改空空如也,可也正因為這份無從想象而更加讓我敬畏了起來。
“我相信你,但我明天想過來唄,讓我來蹭個飯嘛。”
“居然沒有約會嗎?”她哪兒知道正笑在我的傷口上,“前陣看你還眉飛色舞的,走路屁股都扭來扭去。”
“……呸!我那是便秘!是痔瘡!”
“好嘛好嘛,以後再慢慢拷問你。”
“我的痔瘡不用你關心啦,忌辣忌油膩就好,先管好你自己再說吧。”
“現在說這個話,有些晚了哦。”
我們還能夠大言不慚地撕扯對方的禁忌了,挺好的,都這麼大了,知道對於一些難以消磨的後果,最好的方式就是和它和平共處,一邊承認自己的失敗和糟糕,一邊以這樣的失敗和糟糕為墊腳石,覺得照樣可以走到康莊大道上去。
這個社會上,再過五十年,會有很大一批依舊維持未婚身份的人。也許是跟著時代而産生的新現象吧,慢慢地,當單身變得不再像歌中唱得那麼“可恥”,慢慢地,也許不再有沒完沒了的關於他們的話題,關於他們的電影,關於他們的電視節目,他們變成類似“丁克族”,不,也許是更加尋常的,不為人所注意的族群。社會開始衰老下去,開始一個一個單獨地生存下去,開始保持這種對愛情的無所謂和放棄,就這樣走下去——我又憑什麼說它不可能呢?
在趕去接章聿的路上,滿腦子都是這樣的胡思亂想,然後看見她有些小心地護著自己的身體坐在我身邊,我又突然想,未來五十年,一百年後的人們對於婚姻本身又會發生怎樣的認識變化呢?對於第三者會有附加更糟的標註嗎?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還可不可能更五味雜陳一點,但陪著自己的朋友去對外遇物件坦白懷孕了這種事,絕對不在我人生必須實現的五十個願望列表上吧。
章聿在臉上添了一些非常簡單的妝,被我問及時,她回答得很有過往的風範:“是對孕婦沒有危害的牌子,況且,尤其是今天這種場合,我怎麼能素顏上場啊?那還不如直接叫我去打掉算了!”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其實我非常擔心,一旦她感情激動起來,發生了人身傷害怎麼辦。我都快忍不住想把餐廳桌面上的刀叉通通收走了。
“挺好的。”章聿看穿我的心思,“都說了讓你放心啦,我不會怎麼樣的,都過去那麼久了,現在早就平和得多了。”
“好……”在我話音剛落之際,我看見了出現在餐廳入口的小狄。他的神態當然充滿了忐忑,懷疑,和為此而不得不加大劑量的鎮定,在臉上錯綜複雜著一份讓我很是不耐的靜默。
“你那麼早下班了?”等他落座後我問。
“沒,你呢?”
“我從公司溜出來的。”
“哦。”
“那要先點菜麼?”我問章聿。不知怎麼,我就變成了主持人的位置。
“好啊。”她沖我點點頭,又轉過去朝小狄笑了笑。這個笑容在我看來是有些刺眼的,我高高地舉起手來大喊一聲:“服務員,選單!”
明知道這只是更像一場鴻門宴的飯局,我勉強點了杯果汁就用“減肥”打發了小狄的問話,章聿也只要了一份沙拉,於是小狄默默地接受了藏在這兩道“菜”裡的訊息,合上選單對服務員說了句“給我一杯冰咖啡就好”。
隨後他轉過來看著章聿:“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嗯。大概是沒睡好。”
“哦是麼。”
“嗯。”
“還是要注意休息啊。”
“知道的。你呢。”
“差不多,老樣子。”
“呵,是哦。”可小狄對“老樣子”的理解和章聿全然不同吧。我把自己坐在第三者的角度心酸地想。小狄的是早上九點上班晚上六點下班,回家妻子燒了飯孩子跌跌撞撞地要爸爸抱。但章聿理解中的老樣子,她記得當年在幾次分分合合後,最後的分手還是自己提的,動用了那會兒女生腦海中可以想象的“我跟別人睡過了”,然後甩上一扇歹毒不過的門。小狄就是在那個時候沖過來,他氣瘋了,把房門踹得使我不得不躲在沙發後打電話給“315”維權熱線——“1000元一扇的防盜門不夠牢靠啊!”那個時候章聿便癱坐在我身邊,每當小狄在門外喊一句“章聿你給我滾出來說清楚!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你給我滾出來!”,章聿臉上叵測的微笑就愈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