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生怕再被什麼東西分開似的。
經歷了分娩以後,那個“胎兒”便迅速衰敗,遠景如浸了水的大團墨跡,一點點化開直至消弭。
穆離鴉任憑薛止拉著他的手腕往前走去。
若這世間還有一個人不會害他,那一定會是薛止了。
凡人用肉眼視物,極易受妖魔鬼怪蒙騙,但心目就不同了。穆家祖輩曾與大妖通婚,傳到穆離鴉這一代雖不再有攪得天翻地覆的本事,但應付這奄奄一息、離消亡只有一步之遙的“胎兒”實在是綽綽有餘。他閉上眼用心目感受四周,這一次沒再遭遇鬼打牆等事,沿途的廊廡都像是紙上的畫一般,看上去沒有半分實感,取而代之的是和那時極其相似的場景:陰氣從罅隙裡湧入,到處都是朦朦的灰,烏泱泱的一大片,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直到某一步踏出去,他的腦袋像被鈍器砸了下,嗡地響了一聲。
前方的薛止身形也是一頓,待到他們再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沖天的火光與滾滾濃煙。
靈堂著火了,看起來燒了有一陣子,火舌順著麻布喪幡迅速地往上躥,很快就蔓延到紅漆雲紋的扶脊木上,使得整棟屋子化為火海。
他和薛止站在靈堂的正中央,不遠處的地上躺著兩個人,一個腫眼泡一個滿臉麻子,正是周老二和周麻子。
“被纏住了。”
穆離鴉看得分明,先前還如無頭蒼蠅的陰氣正源源不絕地往他二人體內鑽,而他二人像是失了魂,眼神迷離,口角垂涎,又是哭又是笑,模樣瘋癲痴傻。
血跡已徹底長進了他們裸露出來的每一寸皮肉,怎麼蹭都蹭不掉,用手去摳反而會陷得更深。周麻子翻來覆去地說自己好痛,而在他一臂之遙的地方,周老二一會嚷嚷嫂嫂莫跑,一會嘿嘿嘿地淫笑,要人看了直皺眉。
薛止面露厭惡,穆離鴉搖搖頭,“沒救了。”
他會來到這山中荒村,從來都只有一個目的,而這目的絕非是幫助周村人脫困。
幫助棺中屍女分娩不過順手之勞,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允諾過降妖除魔,更沒有說過要救周家人性命。冤有頭債有主,這周村中人自己造下了層層的孽因,今日就該吞此苦果,是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外頭的邪物使其獲得寬宥的。
幹燥的木頭極其易燃,頭頂那根大梁燒得嗶嗶剝剝地響,隨時都有坍塌的危險。
薛止連看他們一眼都嫌髒,拉著穆離鴉就要離去。
“等等。”穆離鴉扯回手臂,“還有個人。”
薛止沉沉地盯著他,不知是不是火光太盛的緣故,他的眼珠上凝著一層血色,就像十八重地獄裡出來的惡鬼,尋常人連和他對視都需要鼓足勇氣,更不要提交談了。
不過這些人之中絕不包括穆離鴉。
“抱歉,阿止。
“……隨你。”薛止喉嚨聳動了一下,啞著嗓子說。
像是害怕自己的表情太過僵硬,他彎了彎唇角,這應該是笑的表情被他得極其僵硬,就像生來便不知道要如何討人喜歡一般。
“我很快就回來,如果火勢太大你就自己先走。”
“我就在這等你。”
穆離鴉說得沒錯,除了他們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只是怯懦軟弱了一些,應該還罪不至死。
周仁癱在棺材邊上不省人事,沒像那兩個人一樣被看不見的邪物魘住。
“我要帶這個男人走,你有沒有意見?”穆離鴉向棺中周容氏的屍身發問。
女屍靜默不語。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她高高聳起的腹部塌了下去,血一般的紅衣也褪去了幾分顏色,變得黯淡無光。
既然沒有東西作怪那就是默許了。穆離鴉蹲下身,先是探了周仁脈搏,隨後翻開他眼皮看了看,發現他只是單純地昏了過去。
若是平時他就放任不管了,可眼下火勢沖天,他必須趁早弄醒這男人。
“醒醒,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間。”他也沒跟周仁客氣,直接掐住周仁人中,“快醒醒。”
“阿……阿清。”周仁吃痛,夢囈了兩句。
穆離鴉嘆了口氣,手上加重了力道。
這次周仁終於意識到狀況不對,慢悠悠地睜開眼皮子。
“看清楚,我可不是你的阿清。”
看他醒了,穆離鴉收回手,“不想被燒死的話就快些起來,我家阿止在外頭都要等得不耐煩了。”
這周仁剛醒,聽到穆離鴉說話也還暈暈乎乎的,直到被火光晃得打了個激靈才算是徹底醒了。
“走,走水了?!”因為太過訝異,他嗓子都破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