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這條路再長,按照她記憶裡的東西他們都應該已經到了那座天女廟門口。可此刻不論他們怎麼走都看不到個頭,甚至還有了回到原點的可能。
“又是鬼打牆。”
為了把某些像他們一樣的人擋在外頭,這座天女廟外部肯定設有陣法。
“找。”任何陣法都會有它的破綻,只是或大或小的區別。
“我……我也來幫忙。”姚小姐可沒忘記他說過的話,如果天亮前找不到,她全家的命都得搭上。
他們就這樣在山間一圈圈地走,一點點找,不放過任何一點異狀。
直到天邊將要泛起魚肚白,穆離鴉終於找到了這陣的陣眼所在:合抱粗的古樹樹幹上被人為地釘上了木頭符篆,因年代久遠,符篆上頭刻著的字都已模糊不清。
穆離鴉用匕首撬開釘子,將符篆握在掌心,直穿骨髓的陰寒頓時流遍了他的身體。和周家宗祠那時一模一樣。他閉上眼,心中的疑惑解開了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又變得更加深濃。
“起霧了。”姚家小姐驚呼。
這霧來得又快又急,濃白得如同山林間起了大火,沒一會就徹底籠罩了四周,要人除了影影綽綽的輪廓再看不清別的。
“阿止,照看好姚家小姐。”
都不用穆離鴉出手,薛止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確保她不會走散。
順著霧氣聚攏的方向,他們沒走出幾步,血色的燈籠照亮了身前的景物,穆離鴉停下腳步。
“找到了。”
破敗的天女廟終於顯露出了它的真身。
等他們三人進到這天女廟中,霧氣已在不知不覺間散去。
“就是這裡……”越靠近正殿,姚家小姐就抖得越厲害。爬山帶來的那點微弱熱意散去,陰寒一點點從骨髓裡透出來。
“就是這座廟,我到死都不會忘記。”
那個雷雨傾盆的傍晚,福伯去山中拾柴,她和侍女蓮兒毫無知覺地走進了這座荒山之中的野廟。
她拉著蓮兒給那尊天女磕頭。端端正正三個響頭,謝天女娘娘許她主僕二人在此躲雨,求天女娘娘保佑她一家今後順遂,若娘娘聽見了她的祈願,她定每年回報以香火。
這舉動使得她在後來的每一個夜裡都痛悔不已,如果出門前她有督促福伯好好檢查馬蹄鐵,如果她沒有多聽那麼一會弘明大師講經,如果……可世間的事都是沒有如果的,在不經意間,災禍的巨大暗影就投落在他們每一個人的頭頂。
“……在笑。”等她磕完頭,蓮兒驚恐地拉著她的袖子,沖她叫道,“石像,笑了。”
那時她還皺了下眉,呵斥蓮兒不要對娘娘不敬。
蓮兒瘋狂搖頭,拉著她就要往外跑,邊跑邊說絕不是她眼花了,進廟時還面無表情的天女娘娘此刻都快要遮不住臉上的笑容。
“你真是……”說不出是什麼心情,總之她就是回了頭,看清天女像的表情,“真的笑了。”
那絕不是什麼令人感到愉快的笑容,血腥,殘忍,甚至透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饜足。
“啊——!”
而此刻,她又再度回到了這個地方,面對這尊控制了她全家,將他們變作幫兇的可怕天女。
“姚小姐,到一邊去站著。”穆離鴉一手搭在她的肩頭,她猛地回頭,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剩下的事就交給某和阿止好了。”
“你……”你們不要緊嗎?
“只是這點小伎倆還攔不住我們。”
姚家小姐迷迷糊糊地就被他拉到了一旁,絞著袖子和手指,緊張地等待他們對付這尊天女。
這尊石頭天女站立在蓮臺之上,身上纏繞著細長的莖條,糾纏不休,就像是長進她的血肉裡一般,怎樣的無法分開,莖條的頂端是含苞待放的蓮花骨朵。
但凡寺廟佛像觀音像大都寶相莊嚴,透著股不容侵犯的凜然與慈悲。可這尊天女像面容美豔得近乎妖豔,臉頰豐腴,眼眸半閉,唇角微挑,嘴角噙著的那抹微笑無法令人聯想到任何與悲憫有關的情緒,反而透著股陰冷的戾氣。她手中拈著一支含苞欲放的蓮花,單足站在蓮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所有人,彷彿下一秒就會主動走下來,到他們身邊,蛇一般地貼上來,獻上柔軟的嘴唇。
“她……她活過來了!”姚小姐只是遠遠地看了眼就幾欲瘋狂,“她……她之前不是這樣子的。”
她還記得,那個夜裡,這尊石像灰撲撲的,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許多線條都模糊了,哪有這麼豔麗這麼栩栩如生?好似只要有人打碎了外頭這層石頭殼子,底下就會露出個真真正正的漂亮天女,會喘氣,會睜開眼沖著人笑,會跳舞,帶起周身柔軟的綬帶飛舞,矯若遊龍,翩若驚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