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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綺夜之抄 (5)

這樣的場景他其實再熟悉不過——在兄長隕落的十多年間他讓天道為自己做了許多事,可現在被這樣盯著他只覺得四肢百骸都被浸泡在冰水中,本能地對它接下來要說的東西感到恐懼。

恐慌之中,他近乎口不擇言,“你閉嘴,我是天君,怎麼可能會遭受劫難這種東西?你一定是在騙我,你也要幫著他對付我了嗎?”

面對澤天君這通氣急敗壞的指責,那隻碩大的眼睛中沒有一丁點近似於人的情感。

本來就是這樣的,兩位神君的神識中誕生了喜怒哀樂,而它更像是一面鏡子,沒有屬於自己的喜好,如實地記錄著這世間的點滴。

“天道,你……你也要這樣對我?你忘記了我是你的主人,你忘了你生來就是要侍奉我們的嗎?”

聽過澤天君這近乎撒潑耍賴的表現,薛止松開握劍的手將他扳過來強迫他面朝天道,不容許他躲避。

“他的劫難是什麼?”

“你二人劫難起因不同,卻殊途同歸。他的劫難是入輪回,生生世世孤獨、不得善終,受輪回之苦,直至重歸神位的那一日。”

薛止盯著澤天君劇烈收縮的瞳孔,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若是一直找不回神格,那就是永生永世不得解脫?”

“是。”天道如實回答道,“看樣子你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

對失去神格入輪回的神明來說,最初入輪回的那幾次是最容易歸位的,因為這時殘魂上還留著一點過去的神性,會與神格互相吸引。

輪回的次數多了,最後一絲神性也會被抹滅,那麼再要用什麼來尋找自己失去的東西呢?

當初穆弈煊千辛萬苦為承天君造出一具與過去相仿的軀體就是這個原因。要是讓承天君真的入了輪回,不說時間夠不夠,若是再被遲絳他們得手一次,那麼剩下的事情會變得加倍艱難甚至於一敗塗地。

“是。”

聽完兄長與天道的對話,澤天君面如金紙,整個人不可控制地發起抖來。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另一個人究竟要用什麼法子使他找不回神格。

“你……你到底要做什麼?神格是永恆不滅的,你不要妄想能夠毀掉……”

當初還是他用承天君的神格引誘了遲絳,他哀求地看進兄長的眼睛,“不,你還是殺了我……我寧可你殺了我,或者把我吞噬掉,我不要……”

他不要做低賤的螻蟻,不要進入輪回,萬一命不好的話,還有可能轉生成毫無神智的畜生,光是想想。

“你不能這樣對我,我是神君,是你的兄弟……你忘了我們曾經一同生活的日子了嗎?你忘了天地初始,我和你相依為命的那幾千年了嗎?”

面對他的求饒,薛止沒有絲毫動容,直到這一句,他終於反駁了,“你覺得這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嗎?”這是今夜以來唯一一次,他對著澤天君露出了厭惡和漠然以外的表情。

澤天君愣怔住。其實過去的事情他也不怎麼記得了,可就算是無數模糊的灰影,他都該明白,在這時候提起它們無異於雪上加霜。

“既然你這樣說了,那麼我就作為兄長給你一些臨別贈禮。”薛止握住他胸口的那半截骨劍,念起了咒文。

奄奄一息的澤天君意識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搖著頭,尖利地嘶吼起來,“不要,不要這樣做!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

插在胸口的骨劍如冰雪般融入了他的身體裡。他從未這樣恐懼絕望過——這根骨頭會他永生永世地跟著他,陪著他入輪回,斷絕他所有獲得力量重新來過的可能。

無論他投生為人或者妖,但凡有一點反逆之心,都不用兄長親自出手,光是這根骨頭就不會讓他好受。

這等於是抹殺掉他回到神座上的最後一點可能。

天道靜靜地看著薛止做完了這一切,“你真的不想成為天地間的主宰嗎?如果你確定要這樣做,我是不會歸順於你的。”

一切都將維持著過去的格局,只不過澤天君的位置會由其他的人或物頂替。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

用自己的骨頭施咒絕非小事,薛止的額頭上布滿汗珠,嘴唇上最後一分血色也褪去,“現在這樣就很好。我不需要你成為我的所有物。”

那隻眼睛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似於震驚的神色,哪怕只有十分短暫的一瞬間也足夠驚心動魄。

有關這場博弈的結局,它想過無數種模樣,卻沒有一種是這樣的。

“哥哥,我錯了,不要這樣對我,我會悔改,不會再犯這種錯了……不要讓我消失,我們不是一同統治世間的神祇嗎?”

澤天君痛得都有些神志不清,口齒不清地說著諸如“不要”和“殺了我”一類的話。

薛止最後看了他一眼,這眼神裡有很多種情緒,有哀慟和悼念,有懷念和溫情,也有痛恨和厭惡,太過複雜以至於誰都無法解讀,一如他對自己這個雙生子曾有過的所有感情。他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所有如同海嘯般翻湧的感情最終歸於虛無,他向著雙生子道別,“永別了,澤天君,我的兄弟。”冷銳的戾氣從他身上褪去,他松開手,澤天君的軀體碎裂成無數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