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tyetop >
sty1nove.k"
dataads297"
dataadforat="auto"
datafuidthresponsive="true"><ins>
那年,剛進八月的一天夜裡,密匝匝的烏雲突然布滿了天空,壓向山嘴壓向樹梢。溽熱的空氣躲藏了,從江面上吹過來一陣陰冷而濕潤的劇風。隨著大樹的顫抖土地的顫抖房舍的顫抖烏雲的顫抖,一片片銅錢大的雨點急驟地向大地撲來。閃著猙獰的青色的電火像蛇一樣在頭上亂竄;霹雷一聲接著一聲,一聲比一聲撕心裂肺般地炸響,震得人透不過氣來。那雨水毫無半點溫柔,發洩一般從天空倒灌,黑色冰涼的雨水流進那幹涸的土地頓時騰起煙霧,從地心深處又發出噝噝的。
閃電照亮了急雨中一條發亮而泥濘的鄉下公路,一輛看不清模樣的車閃爍著鬼火一樣的燈光在這僵如死蛇似的泥路上狂奔。瘋狂的雨聲雷聲中聽見這車發出了刺耳的金屬摩擦和碰撞聲,嘎啦啦的聲音告訴人們這是一輛殘破得不能再殘破的車,發動機已經在超負荷運轉,汽缸在哀鳴。
前方應該是完達山下煤不黑市七星縣城。在這個令人恐怖的夜晚,這輛令人恐怖的車下了公路,七拐八拐停住了。眼前出現了一條寬寬的泛著亮光的帶子,是一條河,這是那條直通松花江叫做七星河的河。河水正在暴漲,閃電照亮了她那劇烈起伏的胸膛,一排排渾濁的波浪不斷撲向河岸,又急急退去,留下白花花的泡沫在岸邊草叢中啜泣。
“起來!”開車那個人跳下來喊道,車鬥中這時爬起另一個人。
這輛老式的柴油機三輪車一停下,車燈便暗淡下來。一道閃電劃過,只見兩個男人從車上拽下一隻沉沉的袋子,抬向河邊。開車的是個瘦高個;另一個矮胖,肥頭大耳一臉橫肉。
“我的哥啊,”矮胖放下了袋子,“你說怪不怪,這小妞死半天了咋還不硬呢……”
“別放屁!抬起來,我喊到三就往河裡撇。”瘦長兇聲惡氣地吼道。
“我說哥,”矮胖仍黏牙逗齒地說著,並沒有再抬,“求求你了,讓我親熱親熱……”
“我他媽整死你!”瘦長憤怒地罵道,“叫你臊豬真沒白叫,屍首你都玩。沒聽見頭頭讓快點處理嗎?廢品站還有活呢。抬!”
“我說,咱哥們都是籠子裡出來的,就這一回還不行嗎?往後保證我啥啥都聽你的……”被罵做臊豬的那位仍涎皮賴臉地央求著,見瘦長沒吭聲,撲嘰一下跪在了泥水裡,“要不……”
“滾!”瘦長一腳把臊豬踹倒,“我走,王八蛋,快點!”他上了車,狠勁一踹油門板,那三輪車的屁股立即竄出一股閃著火星的黑煙,轟隆隆地沖上了公路。
“蟈蟈——”臊豬聽到車聲跳了起來,“把車留下!”
那輛破三輪已消失在雨霧中。
“我可怎麼回去啊?”他叫喊著捶打著那隻口袋,接著又嘿嘿地樂了起來。“都是你,都是你呀,誰讓你長得那麼白那麼嫩那麼水靈啊,要不沾沾你的臊味我還叫什麼臊豬?還有呢,當年老子挨你一頓揍,這回,哈哈——”他開啟口袋,先拽出了兩只腳,又走到另一頭一抖落,便倒出一個人來——一具屍體,一具女人的屍體。
他跪下來把臉貼到她的臉上,嘴裡不知道嘟嘟噥噥地說著什麼。
閃電刺透雨幕,轟隆隆的悶雷在天空滾動緊跟著又是咔嚓一聲霹靂。一道亮光射了過來,亮光中能清楚地看見那溽濕的河堤、綠色的草地以及高高矮矮的樹叢。對屍首已經入迷的臊豬一手高舉著雪亮的匕首一手抓著女屍的衣服——給死人脫衣是很麻煩的,他正要將她的衣服割開。當那束明亮的光線直射到他的眼睛的時候,他似乎覺察到了什麼。
河面上有一隻船開過來,雪亮的探照燈掃向河岸,已經能聽見螺旋槳攪動河水的噗噗聲,他清楚地看到了船舷後站著的人影。這是一艘巡邏艇,是煤不黑市防汛指揮部的一艘巡邏艇。
暴風雨,一場罕見的暴風雨。
大樹在風雨中一棵棵地傾倒,水泥電杆被攔腰截斷,城市內外一團漆黑。就在當晚第一百零八顆霹雷炸響的同時,冷凍廠向東五十五米菜民區正北五百五十米江堤之南五千五百米的那幢東郊廢品站孤零零的小屋門外,出現了一個黑影。
小屋內,剛剛冒雨巡察歸來的夜班更夫單老蔫打算休息一下或是上床打個盹兒。這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平日少言寡語,是一位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十分尊敬的忠厚長者。可是近來站內的人發現這個老蔫變得終日心事重重,臉上常常籠罩著一層憂鬱的陰雲,熱在鍋裡的飯菜忘了吃倒進杯裡的水忘了喝,頭頂早已斑駁而近日又添了一層秋霜。
單老蔫比過去更蔫了。
他默默地偎上了床。此時外面,風聲大作,雨陣喧囂,雷電交加地動山搖。單老蔫早已覺得三魂七魄都被震出了軀殼之外。就在這時,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突然在窗外響起——那不是人世間所有發聲介質能夠發出的聲音,古今漢語字詞典籍中也查不到對這類聲音的基本描摹。那聲音擊打著單老蔫那業已空靈脆弱的心房,一發十顫的尾音忽而直飄天際忽而又蕩回地底使天地之間驟然陰風浩蕩。他急抓被角想掩堵住耳目,但又錯過了角度使自己正看清那扇玻璃窗。
他看到,閃電慘亮的白光中窗上正貼著一顆人頭,基底幽藍而鮮血淋漓。致命的恐懼感向他襲來,他本能地想閉住眼睛可是不知為什麼眼睛卻越睜越大。那顆血色人頭在窗上跳躍,兩只黑洞洞的眼窩裡不時射出一束束銀亮亮的光芒,光束中閃爍著綠幽幽的磷火。單老蔫頹縮在那裡整個一尊雕像似的。接著又一聲悽厲的哀號從外面響起,只見那顆上下左右旋轉著的血頭嘴巴一張從四顆白瑩瑩的鬼牙間竟吐出一條暗藍色的又長又大的舌頭。他在觳觫,再也支援不住,直覺得一失足落進了萬丈深淵,“哎呀”一聲便摔於床下。
此時傳來一陣歇斯底裡的叫喊:
“你姑娘死了!”
“你女兒死了!”
“你女兒死了,死啦——”
……
叫喊聲由近而遠漸漸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