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祈年指間的煙蒂彈了出去。
他居高臨下地掃視著,背後一彎月亮映著冷清的銀輝。
終於,他開口:
“你還知道回來?”
陳祈年的嗓音沉悶沙啞,擰緊了她心絃。
樓梯間的牆紙畫著細碎的蛺蝶和橙花,紀禾被陳祈年抱著上樓時,看到蛺蝶和橙花如同片片落葉飛旋。
紀禾坐在床畔上。
陳祈年的煙抽了一根又一根。
紀禾數次想張口,又數次合上。
於是煙灰像細雪一樣飄渺零落,落到房間內踩上去就會吱嘎作響的木地板上。頭頂一盞暗燈,影子搖晃著,像夢中的幽靈。
紀禾終於說:“彈到杯子裡,別燙壞了人家的地板。”
陳祈年冷笑一聲,兩指一鬆,煙頭落到地上。
他拿腳踩滅,地板焦黑著,他投來的目光如同挑釁。
紀禾有些憔悴地說:“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陳祈年笑出聲來。
“問你啊。是你把我送走的,不記得了?”
“...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沒有辦法...!”陳祈年聽到這句就發了瘋,暴躁地走來走去,抬腳踹爛了唯一一張桌子,桌上杯子啪嗒摔得粉碎,他怒吼著說,“你哭什麼?我變成現在這幅樣子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陳祈年摔門離去。
嗙一聲似乎屋寰都顫了下,她眼睫間掛著的一顆淚珠也被震得滴落,掉到破皮的膝蓋上。
她駝著背脊,抓住床沿的手攥得生疼。
夜裡她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但她一刻也未曾忘記。就好像無論她走到哪裡,又有著怎樣的新人生,都始終活在這裡,這個叫做荔灣的地方。
夢醒時她滿臉淚光,躺在床上,一層稀薄的日出穿過窗欞斜照進來,幾乎像暮色,令人分不清晨昏。有很多手機簡訊,可她一條也不想看。
直直地躺了很久。
到了中午,她終於找著那間房子。
它不再是個小破屋了,它變成了一棟光鮮亮麗的小洋樓。她對著地址琢磨了許久才確定的。
小洋樓在一眾頹敗的磚房裡顯得很突兀。
旁邊的榕樹濃蔭下有把藤竹椅子,椅子上坐著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老太太腳邊趴著條昏昏欲睡的黃毛狗。
老太太眼球生翳,問她:“你是誰呀。”
紀禾這才明白過來她是鄭沛珊。
她的兒子沒有擺脫和她的丈夫一樣的命運——馬飛飛出海時落難了,沖回荔灣的屍首隻剩一截半身。
老太太笑得像個孩子:“大房子,是不是?小祈蓋的大房子...小飛呢?你有沒有看見我們家小飛呀。”
紀禾擠出一絲笑:“看見了,他馬上就回來了。”
老太太發出一陣嬰兒般的笑聲,狗突然歡脫地叫起來。在狗叫聲中迎來一陣摩托車緩緩的馳鳴。
紀禾看到陳祈年拎著許多瓜果蔬菜,折下一隻芭蕉塞到老太太懷裡,溫聲說:“外面熱,別坐太久。”
他目不斜視從旁而過地進了小洋樓。
紀禾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陳祈年的臉從半開的門洞裡露出來。
她於是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