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瀾正驚嘆於自然的偉力,忽見白浪中似有數個黑點湧動。待她細細看去,竟見百十來個披發漢子出沒於驚濤駭浪之間。
有的手腳各綁著小旗,有的持杆,杆上綴滿彩穗絲縧,還有的手持大彩旗,紛紛逐浪而去,試圖踏上潮頭。
浙江亭離岸邊有些遠,沈瀾實在看不太清楚這些人當中可有彭家三兄弟。
她正欲細細辨別一二,卻見周圍眾人忽驚撥出聲,沈瀾遙遙望去,卻見有一精壯漢子手持彩旗勇立潮頭,那彩旗招展,隨風飄飄,竟半分未濕。
“好好!爺賞你!”
“頭榜出來了!”
“那個踏滾木的,擋著了!擋著了!”
“水傀儡演的好!比旁頭的水撮弄強!賞!賞!”
一時間,亭中眾人乃至於兩岸百姓俱大聲叫好,又有人吹笛鳴鉦,備下金銀吃食,只說頭榜已出,只待第二名踏浪的。
沈瀾坐於亭中,目不轉睛盯著江面看。
她看的專注,此時府中的裴慎也全神貫注忙於公務,卻忽而接到平業來報,只說沈瀾非要去看潮,如今已在浙江亭中觀潮。
裴慎臉色略沉,分明告訴過她不許去觀潮,如今竟敢光明正大忤逆她,膽子當真是越發大了。
他冷聲道:“再派兩個護衛去。”
平業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見平業走了,陳松墨繼續低聲道:“爺,錦衣衛那頭來報,黃河決堤,山西千頃良田傾覆,陸陸續續恐有數十萬流民湧入各地。偏偏水災完了,陝西又逢旱災,饑民王迎祥殺了澄縣縣令,扯著數萬流民起義了。”
裴慎沉著臉,坐在圈椅上聽著。朝廷必定會遣了大軍鎮壓王迎祥,不足為慮。只是饑民賑濟一事,便是撥了銀錢,最後也到不了饑民手裡。
裴慎只坐在圈椅上,冷聲聽著。越聽越是煩躁,竟隱隱有幾分心緒不寧。
意識到自己在煩躁,裴慎一時驚愕,他年少成名,曾被首輔評為“臨大事有靜氣”,已有多年不曾有此等心浮氣躁之態了。
思及此處,裴慎揉揉眉心,許是公事繁忙,成日裡不得歇息的緣故罷。定了定心,他耳邊聽著陳松墨言語,看著翹頭案上數封往來書信奏報,提筆回複。
待裴慎處理完緊急公事,已是半下午。望著窗外斜陽,不知怎的,竟還有幾分心緒難寧。良久,擱下筆,起身吩咐道:“去浙江亭。”
此時的沈瀾只焦急等著日頭漸漸偏西,暮色四合,遊人散去。岸上攢動的人頭也漸漸稀疏。
沈瀾笑道:“窈娘若要離去盡管去罷,我難得出來一趟,在亭中多看一會兒。”
誰知孫窈娘今日約莫是看潮太興奮,竟沒聽出她話中逐客之意。只覺裴夫人不好走,她怎麼能走?便眨眨眼,吃吃笑道:“哪裡就有急事了,我也久困深閨,難得出來作耍,自然要玩個夠興。”
見孫窈娘不走,沈瀾倒也無所謂,只笑道:“我可不在這亭中枯坐了,遠遠看潮又有什麼意思,且往岸邊去。”
孫窈娘一時驚訝,勸道:“裴夫人勿怪,只是這潮水甚急,年年岸邊都有數百人因看潮喪命。”
沈瀾笑道:“我不過一時好奇去看看罷了,見大浪卷過來了,自然會跑。”說罷,只起身邁步,出了亭中,往河岸長堤而去。
平山本守在亭外盯著她,一見她動,即刻帶著兩個護衛跟上去,卻發現沈瀾竟直直往岸邊去。
“夫人!”平山急道:“岸邊太險,去不得。”
沈瀾嗤笑:“你們一個一個都拿我當傻子不成?看見大浪來了,我難道不會跑嗎?”
見她非要去岸邊長堤,平山攔也攔不住,沒辦法,只能連同護衛丫鬟一起,緊緊隨著她的腳步往岸邊去。
誰知到了岸邊,正要踏上長堤,沈瀾卻道:“你們且在此留下。”
平山一愣,紫玉已急忙勸道:“夫人怎能一個人去堤上!”
沈瀾笑了笑:“這長堤延至江面上,上頭無人。且江上無船,我又不會鳧水,堪稱插翅難飛,不必擔心我逃了去。”語罷,解釋道:“我不過是想一個人去看看潮罷了。”
她說完,便踏上長堤。平山急急欲追,卻見沈瀾回身呵斥道:“爾等只拿裴慎當主子,不拿我當主子不成?”
平山和紫玉,連同其餘幾個人哪裡受得了這話,紛紛拱手作揖,只能留在岸上看著她,一步步踏上長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