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再三,掌櫃張東到底遣了個夥計去報給東家,只說少爺跟武昌知府之子打起來了。
潮生剛出門,望見簷下兩個大個子站著,臉上還有老大一道疤呢,看著就兇。他一點也不怕生,笑嘻嘻招呼道:“二位叔叔,可要來我家買米?”
兩個親衛面面相覷,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裴慎。潮生本就機靈,順著兩人的視線,一眼便望見站在街旁的裴慎。
數匹膘肥體壯的黃驃馬,為首的雖蓑衣鬥笠,卻依稀可見青金瑞麟綢直綴、白玉腰帶,雲鳳四色花錦綬,一看就是個富貴公子。
潮生見了他,只管在簷下,隔得遠遠的,招呼道:“這位叔叔若要買米,只管來沈家江米店,”語罷,想起阿孃說的,學舌道:“固始的、光州的、什麼地方的米都有。”
這伶牙俐齒勁兒,倒與沁芳相似。
想起了沁芳,裴慎再無笑意,只淡淡囑咐了一句:“休要打架,早些回家去。”語罷,牽著馬往前走去。
外頭還下著小雨呢,官僧等在簷下不耐煩了,瞪大眼睛道:“沈潮生,你還打不打了!”
潮生轉頭沖他笑了笑,官僧被唬了一跳,剛要張口,忽覺後背一沉。
“哎呀。”他驚慌之下,大叫一聲,卻已被人撲在地上,正努力掙紮,好似一隻胖乎乎的小烏龜。
原來是潮生趁著和裴慎說話的時機,遣了比他大幾個月的彭玉繞到官僧等人的後面去,使出一招泰山壓頂。
“彭玉,壓住他!”沈潮生大喝一聲,攥起小拳頭沖了上去。身後玩伴喊著“打倒官僧”、“沖啊”,撒丫子沖了上去。
見官僧被壓,他的幾個玩伴吱哩哇啦地叫喊著也往外沖。
兩撥人頓時打成了一團。
裴慎走了幾步,聽見後頭“哎呦哎呦”的叫,還夾雜著小孩子特有的“嗚嗚嗚”的哭聲,便回身望去。
十幾個還沒桌子腿高的娃娃混戰,實在有幾分好笑,陳松墨一面好笑,一面又低聲道:“爺,可要去攔一攔?”
裴慎瞥了眼那江米鋪,淡淡道:“裡頭自會有夥計來攔的。”張東已火急火燎地遣了兩個壯年夥計出來,想把一群孩子們分開。
“莫打了!莫打了!”張東急得團團轉。
人群裡戰況正烈,官僧的玩伴年紀大,潮生的玩伴平日裡多在外頭野,體力好,兩撥人打得不相上下。
就在此刻,突如其來,不知道從哪個小巷子裡冒雨沖出來兩個五六歲的小孩,抬著一根拿著米鋪子裡挑貨的扁擔,大吼大叫著加入了戰局。
擠在人群裡的沈潮生大喊一聲:“援兵來了!給我打!”
混亂間,也不知官僧被誰打了兩拳,又疼又氣,哇哇大哭。一哭士氣就洩了,又聽沈潮生喊什麼援兵來了,他眼淚稀裡嘩啦往下掉。
沒過一會兒,沈潮生就帶著人把官僧等人通通打哭。
打完群架的眾人模樣個個悽慘,沈潮生的一隻鞋子不知道被誰踩掉了,臉上也捱了一拳。但他非但不怕,還昂首挺胸進了江米鋪,拿走了櫃臺上的琥珀糖。
等他出了門,立在階上,仿著他孃的語氣道:“此戰大家都有功勞,人人都有賞。”說罷,一顆一顆分給自己手下的小弟們。
眾玩伴歡欣鼓舞地吃糖。有些是家裡窮,一年到頭吃不了幾回糖,真心稀罕。有些卻是打了勝仗,得意揚揚的把糖在官僧等人面前晃了晃,方才一口塞進嘴裡。
見眾人吃完了糖,潮生又道:“彭玉先壓住了官僧,記頭功,多拿五顆,大家服不服?”
“服!”七八個玩伴眾口一詞道。
彭玉美滋滋地接過五顆糖。卻聽見潮生又道:“小七和栓子扛了扁擔來幫我們,也記功,服不服?”
眾人又大聲應下。
見潮生這般行徑,裴慎看得發笑,難免稱贊道:“果真是個伶牙俐齒的狡童。”不僅知道擒賊先擒王,還會派人搶佔先機,甚至還知道要留一支偏師作奇兵。這也就罷了,打完了仗,竟然還會賞罰分明。
倒是個可塑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