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到的劉葛穿著青衣褶子,即刻作揖把盞:“裴大人,小人劉葛,字鹿裘,家中世代販鹽,今日蒙大人召見,不勝惶恐。”
語畢,即刻灌了自己三鐘酒。
裴慎不置可否:“你這字可是出自《漢書虞延傳》,昔晏嬰輔齊,鹿裘不完,季文子相魯,妾不衣帛?”
見巡鹽禦史與他搭話,劉葛激動地滿臉通紅:“是極是極,大人博通經籍,不愧是狀元之才。”
裴慎淡淡道:“倒也有趣,鹿裘不完喻指節儉,你卻做了奢靡富庶的鹽商。”
劉葛一時間竟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只好訕訕道:“小人名葛,這夏穿葛,冬著裘,故取了鹿裘為字。”
裴慎不過是想起了沁芳才與劉葛多說兩句,此刻早已不耐,便兀自看向秦獻:“秦大人還未介紹其餘人。”
秦獻一愣,納悶地介紹了剩下幾個人。
裴慎這才道:“人齊了便好,今日設宴,只因有幾位貴客想結識諸位。”說著,吩咐兩個侍衛出門將貴客請來。
眾人驚疑不定,茫然若夢地看向門口。就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那包廂門便開了。湧出了如狼似虎的錦衣衛和廠衛。
“錦衣衛來這裡做什麼!”
“你們綁我做甚!”
“裴大人這是何意?!”
宴席尚未開桌,室內已是驚聲尖叫,騷亂頻頻。桌上的定勝庡?糕、紅豆酥隨地滾落、杯盤碎了一地,地上全是翻倒的茶水。
幾個錦衣衛和番子沖過來,鹽場轉運副使劉必之見狀,不由得哆嗦起來,一時間只覺天也昏昏,地也昏昏,慘叫一聲暈過去了。
見他這般,那番子啐一口,“窩囊廢!”,便將他堵住嘴上了枷號。
一旁的秦獻見狀,只覺目眩頭昏,滿目悽惶,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副使被抓,他這個轉運使難道還能逃的了嗎?!
見狀,最後進來的石經綸板著臉正色道:“還請秦大人接旨。”
秦獻本已跌坐在地,面色虛白,聞言,強打起精神稽首跪拜道:“臣秦獻接旨。”
只見石經綸中氣十足,大聲道:“陛下口諭秦獻,可曾誦讀過《南華真經》篇十五?”
只可憐秦獻年過四十,這會兒緊張之下腦袋空空,連四書五經都快忘個幹淨,哪裡還想得到南華真經,更別提什麼篇十五了。
一旁的裴慎卻即刻想到篇十五是《刻意篇》,其中有一句“眾人重利,廉士重名。”他想到這裡,便暗嘆一聲,好端端的《莊子》不叫,非要說什麼《南華真經》。
況且既要訓誡秦獻清廉二字,論語有“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禮記有“臨財毋茍得,臨難毋茍免”,尚書有“直而溫,簡而廉”。四書五經一個不用,偏偏要用莊子的“眾人重利,廉士重名”,可見陛下近來是越發向道了。
苦思冥想想的自己冷汗涔涔,周圍錦衣衛和番子又虎視眈眈,秦獻早已面如土色,偏偏那石經綸竟還嫌不夠似的,高聲道:“陛下再諭秦獻,既是記不住外篇十五,可記得雜篇二十八?”
裴慎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雜篇二十八是《讓王》,應當是那句“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
秦獻連第十五篇都不記得,遑論二十八了,早已汗如雨下,跪地稽首不停。
石經綸見狀,便板著臉:“陛下三諭秦獻,既是不讀《南華經》,那麼可還記得《八佾》中‘君使臣以禮’的下半句?”
八佾是論語篇三,秦獻好歹也是進士出身,四書五經爛熟於心,自然知道下一句是什麼。
——臣事君以忠。
可分明知道答案,他此刻情態竟比答不出前兩問還慘烈,只見他面白似紙,色如死灰,整個人涕淚漣漣,慘叫不休。
“我秦羹之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絕無二心吶!”說罷,竟被嚇得目眥盡裂,膽喪魂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