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跟你說過我小時候的事吧?”葉熙言跳上舞臺,在電子琴上隨手按出一個“哆”的音。
林貝貝聽過周奶奶講過一點,但畢竟不是全部,於是搖搖頭。
葉熙言抬起頭,看著她說道:“有沒有興趣聽一聽我的故事?”
其實蔣莉莉道聽途說的那個算命先生的傳聞並不全是假的,只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後半段的轉折。
那時候葉鑫國已經被關進監獄有一些年頭了,葉熙言的媽媽李羽一個人帶著他一下子從天堂跌進地獄,受盡了親戚們的白眼,而他那特別要強的媽媽哪能過得了那樣的生活,於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葉熙言身上。
當算命先生告訴李羽,“你的兒子將來必成人中龍鳳”的時候,她欣喜若狂。葉熙言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刻媽媽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座挖不盡的金礦一樣。後來她也終於得償所願,為葉熙言贏得了一個□□會。
“但是,”算命先生又補充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我一直沒搞明白算命先生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葉熙言胡亂在鍵盤上按出好幾個連音,卻有點波瀾壯闊的意味,彷彿走到命運的四叉路口時,總要加上那麼一點背景音樂來振奮人心。
“後來我想通了,他大概是想告訴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放棄,選擇另外一條路。”
“所以你選擇了自己做音樂,放棄繼續被經紀公司所操控的生活?”
葉熙言的眼睛亮了起來,笑出一個好看的弧度,皓白的牙齒折射出亮閃閃的光。
堅持不下去可以有很多理由,大多數人是因為辛苦,另一部分人則是因為迷失,而精神上的迷失往往比肉體上的辛苦更令人感到折磨。
其實葉熙言一開始也特別享受萬眾矚目的生活,每天活在鎂光燈下,口渴了有人送水,感冒了有人送藥,甚至天氣熱了還有人幫忙扇風,於是葉熙言小小年紀就變成了一個不可一世的小霸王。
只是突然有一天晚上,他想起了八歲時外公帶著他去聽的那場演唱會,他躺在床上,一股熱血沸騰的感覺在多年之後再次撞擊他的靈魂,在他的渾身上下蔓延開來。
於是他問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麼?答案顯然不是每天遊走在各個片場,揹著蒼白無趣的臺詞,然後再對著塗脂抹粉的臉照本宣科地念一遍。
之後的日子,他就跟著了魔似的,只要一有空就拿起書來學習小時候最讓他頭疼的樂理知識,接著又找人叫他吉他,慢慢他開始自己嘗試著作詞作曲。
葉熙言拿著自己的第一份作品回到經紀公司,告訴老闆他要轉型做音樂。
“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幫你得到那幾部戲的資源?”老闆黑著臉,忍住怒火,“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要往這行鑽?你才剛在影視市場打出一點名堂來,只要你堅持下去,隨便想走哪個國家的電影節紅毯就走哪個。”
“可是我不喜歡,我喜歡做音樂。”
“做音樂?”老闆油膩膩的臉上扯開一個輕蔑的微笑,惡狠狠地把他寫的東西扔到地上,“你知道現在音樂市場多蕭條嗎?你拿著這破玩意就想出去跟別人競爭,我看你還沒睡醒吧?”
林貝貝捏起拳頭,輕輕地敲了一下桌子,“你們老闆怎麼這麼壞。”她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是忿忿不平的。
“這還沒完呢。”葉熙言接著說道:“事實證明我的那些作品的確還是太不成熟了,我自己掏了點錢錄,卻紛紛石沉大海,沒在市場上掀起半點波瀾。”
“那有沒有可能是宣傳不到位?”林貝貝問道。
“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葉熙言笑得勉強,“但我現在終於掂清楚自己幾斤幾兩後,發現那些作品跟真正的好音樂的確還有很大的差距。”
林貝貝沒再試圖找話安慰他,她知道一個人能夠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不足比自欺欺人的掩蓋真相要來得困難得多。
“我記得《月亮和六便士》裡面有一句話。”林貝貝走到牆邊,細細研究著吉他紛繁複雜的結構,繼續說道:“追逐夢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運,在滿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起頭看到了月光。”
她說完轉過身,看到葉熙言的眼睛裡泛起亮亮的水光。過了一會,他拿起一把吉他,調了調音,說道:“我唱新歌給你聽吧。”
熟悉的前奏在葉熙言雙手的默契配合下緩緩流出,一點一點地流進林貝貝的心裡。現實和回憶在眼前交錯,她想起很小的時候坐在高腳椅看爸爸演出的時候,總是激動的一個勁鼓掌。然後畫面切換到醫院的太平間,裹屍布和藥水成為了她的夢魘,那天的雨似乎從來沒有在她的回憶裡停止過。
而現在,那場雨終於不再下了,她看到彩虹掛在天上,一切終於雨過天晴。
不知什麼時候葉熙言已經唱完了歌,他走下舞臺,笑得如沐春風人,林貝貝恍惚間差點誤以為自己在地下室裡看見了太陽。
葉熙言從口袋掏出一顆六喜,說:“謝謝你,我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