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大的許多學生都跑去烏尤寺裡學習。因為烏尤寺裡有長明的燭光,又清靜。
陳伯玉一驚,忙奔出去,聯大的其他師生們亦匆匆忙忙的從寢室裡跑出來,大家都要趕到烏尤寺裡去救災。
然而大渡河此時波濤洶湧,正是春汛期,擺渡人又歇了回家去了,夜晚看不清水況,容易發生危險。況且山上情勢危急,總不能讓眾人都白白去送死。
陳伯玉卻搶先登了船,遲秉文是緊跟其後。其他的師生們只得站在河岸邊焦急的望著他們兩人。
一個炮彈就炸在水面上,霎時激起千層浪。秉文以身護住陳伯玉,身上的舊傷重又崩裂開,渡船掀翻了。
他因為傷重,顯然無力爬上岸來,陳伯玉水性好,體力又強,眼看著一個又要落下來了,遲秉文立馬催著伯玉先去烏尤寺救人還有藏書,他叫伯玉不用管他,他是無關緊要的,渡船還在,他抓緊了不放手,總能渡到對岸去。
那麼後來——後來怎麼樣了呢?
據說第二日由聯大的自發組成的一隻搜救隊,在對岸的淺灘上發現了昏迷不醒的遲秉文。
烏尤寺在那一晚上轟然倒塌——埋葬了多少的生命。
都是廢墟,一應的廢墟。死者不計其數,多是寺廟裡的僧人,金身的佛像倒下來,許多已經殘缺不全。
橫陳的屍體——甚至於不能夠被叫做屍體,那完全是面目全非的,七零八落的黑的炭架子,連血跡也是幹涸了的泛著黑色。
叫人以為來到了古日本的羅生門。
群鴉在山頂徘徊嘶叫,這是人間煉獄。
中文書四萬多冊,西文書一萬多冊,中文雜志五千多冊,西文雜志兩萬多冊,合計八萬多冊。又有中文報紙二十六種,西文報紙三種,中文雜志一百四十四種,西文雜志一百二十八種。以及《四庫全書》——統統毀於一旦。
因為是這樣的一個廢墟的世界,一切都形跡難覓,聯大的師生們只得在烏尤寺的舊址上豎起一座長碑,以表紀念——紀念這一樁人間的慘劇。
“你們學校是從哪裡來的?”
“唔……華東。”
“真遠。”
“是啊。”
“就只有教授和學生轉移過來麼?那你們學校的那些書籍和各種的儀器,還留在原來那地方麼?不怕日本人搶?”
“自然不,就是怕他們搶——那些東西我們都帶著一起走的。”
“哦?都堆在你們校舍裡?”
“怎麼會!否則前些天的那場轟炸,豈不是都燒完啦?”
“哦?可這方圓百裡之內,也沒有什麼可以藏書的地方,總不至於憑空不見了吧?”
“哎呀,要不說你傻呢?我聽班上的同學說,重要一些的資料,都轉移到河對岸的那間寺廟裡了。不過我也不曉得真假——”
馮小嬋看著遲秉文緊閉著雙眼的毫無血色的面頰,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不由得面上一片駭然。
她是全盤托出——她怎麼能這樣輕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