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俗子,心懷業障,總要有些信仰,求個心安。
不能信這個,那就信那個。
張老爺常去的禮佛之地並不隱秘,有意留心便能打聽得到。
寺名清雲,阿月去過一趟,初入寺門,不知禮佛規矩,未行佛禮。
清雲寺清苦,香火稀薄,寺裡窮的出奇,正殿供菩薩,菩薩身子掉漆,供臺桌腳底下墊著木頭,破布捆著斷根,廟前石階下放了一溜破破爛爛的裂陶爛罐,栽種著長勢喜人但不知名的鮮花,尤其正殿壁畫,缺損剝落,再一看,就連住持袈裟都帶著補丁。
興許是這份貧乏,帶給張老爺別樣意趣。
他捐香火極薄,拜佛倒是定時定點,據說時逢初一十五,便會帶著夫人女兒,前往入寺請香。
阿月離開清雲寺,去過木作坊古器鋪乃至扇畫閣,總結所需工具叢書,街頭尋了多日,半借半買,攏回各類書齋難尋手稿。
幾日間一一讀過,於三月初一,黃昏入寺,敬拜神佛。
黃昏後,寺中無人,他便問來閉殿門的小沙彌,欲借一餐齋飯。
清雲寺貧乏,齋飯份量正好,鮮少富餘,小沙彌善心,讓出自己半碗湯,留他於寺中用齋。
齋飯用盡,阿月雙手合十“多謝您,學生冒昧,能否請見寺中住持?”
小沙彌看他誠懇,面上一樂,直道“不冒昧,師父定在寺後山羊坡消食,施主只管去罷。”
寺後無門,徑直通向背坡,只需抬眼,便見那位住持慢悠悠走下坡道。
住持看見阿月,不待開口,先是彎下腰,撿起一隻破口罐子。
可惜手中佔滿了的舊物,那破口罐子沒拿穩,咕嚕嚕滾下來,停在阿月面前。
阿月順手撿起罐子,上前交還。
“多謝施主。”住持雖袈裟古舊,卻也幹淨,長眉微彎,柔和慈祥,帶著沉澱過歲月的寧靜。
“學生想為已故的母親祈福,可惜沒有銀兩捐贈香火,為表禮佛誠心,望求為寺中補繪壁畫,不知大師可願學生一試?”
住持望了望他,語氣無波無瀾道“老衲曾見施主來過,並不進殿拜佛,今日此舉,想必原不為祈福。”
阿月帶著獨一份的矜貴,寺內清閑,往來香客不多,他只堪堪來過一回,足以令人過目不忘。
“素聞清雲寺大師仁慈至善,不忍人間疾苦,學生至此,還望,能得齋飯果腹。”
住持聞言而笑,他眉目和藹,氣度平和道“施主,可知老衲法號?”
失策了。
阿月並不知道。
“抱歉。”他坦誠道。
“無妨,老衲與芸芸眾生一般,大師不敢,喚我寬釋即可。”
阿月垂下目光,生平頭一回被自作聰明所縛,正欲道擾離去,卻聽住持繼續道“只是,老衲觀施主指腹無繭,想必尚且初學,殘壁歷年已久,這項工程浩大,恐不能成。”
阿月心下緊迫,立即道“能成。”
“既如此,便有勞施主。”住持頷首欠身道。
阿月知他無意追問意圖,不消解釋,便與住持一路撿拾著旁人丟棄的舊物,歸了寺門。
帶回的破爛裡,能用的不多,也就破口罐子能拿去栽花。
住持還要一日購置顏色,於是約定改日再來。
阿月離了清雲寺,遂去了南五裡街,行至米鋪。
那時晚市未閉,米鋪掌櫃尚在與來客談笑。
“你猜怎的?那小子今天損失了我好幾斤米!老鼠咬破那樣大的洞,愣是沒發現,我氣急了,拿他好一頓罵!”
“喲,錢麻子,你還敢罵他?”
“怎不敢?也就是我心善,敢請遠近聞名的瘋狗務工。”
“這倒奇了,你只給那麼點銀子,他真就老老實實手腳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