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壞了他唯一的玩具。
只需要給他一袋水,他就能毫不猶豫原諒他。
那時他在想,原來雙手還能有這樣的用途。
此後,聖蓮道用這十幾萬條人命,偽造又一個神跡,冠以他的聖名。
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獎賞,受到所有人瞻仰和歡呼,可他卻更加懷念,那個從死人坑爬出來,向他伸出雙手,給他的慷慨擁抱。
他擁有世人敬仰的一切,可他從未得到過任何擁抱。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延續正統的聖主,便成了彰顯道義的工具。
身為天下人的聖主,他不能擁有常人情感,他必須與眾不同,拋棄所有與愛相關的需求。
絕不可以表露出任何情感波動,必須對待萬物平等理智。
其實,那不是一件太難的事,只需要將尚在懵懂的孩提,孤身封閉在冰冷宮殿,沒有陪伴,交流,撫摸,情緒。
在學會渴望愛和溫暖之前,首先學會在極致孤獨空洞中滅除恐懼。
如此,聖主便不會生出索求,不會生出充沛情感,失去生死敬畏,淡漠而寬容。
無欲無求,貞潔堅定的聖主,每一個,都是被這樣捏造的。
經受萬人頂禮膜拜的,不過是一具一無所知,從容無畏的軀殼。
後來,歌沉蓮第一次見到他的母親,是在他與姐姐新婚那日。
他素未謀面的母親,教會他最重要的一件事。
反抗。
並賜予他最後一份禮物。
自由。
那隻玉脂透白的小老虎,只消一眼,足以揭開前塵。
歌沉蓮想起自己離開了那個牢籠,走進夜色,晨暮中,他在一處霧氣昭昭的江河,踏上一艘客船。他沒有銀子,船家問他去哪,天大地大,他卻沒有目的。
船家見慣往來怪客,並不多嘴,見他衣著光鮮,有心結交,並未收收取船資。
客船所前往的,全部都是繁榮的目的地,他看膩了這樣的世間,便不斷啟航,於是他飄過大江南北,直到輾轉流落定崖。
世間就是如此無趣,無趣到繁榮還是貧苦,只能令他感到無關緊要的乏味。
初見樓楓秀的那晚,他蓋著卷死人的爛席,望著陌生的頭顱。
雪粒飛散,天地昏暗寂靜無聲,他如此放鬆自在,與他緊緊依偎,雙臂纏繞著他的身軀,懷抱熾熱溫暖,過長的發絲掃過他的耳尖,呼吸暢遊在耳邊,他好像是睡在高床軟枕的房間裡,而不是空無一人的大街上。
那是第一次,令他對生命,忽起了動容。
十年已過,原來,得以慰藉救贖他的,仍然只需一個懷抱。
他蜷縮在那個潮濕的街角,凝視過往行人,從施捨天恩的聖主,變成被施捨的乞丐。
那是一場玄妙有趣的體驗。
很小的時候,他便開始時刻警惕,如果他出現任何不屬於聖主的情緒,做出不屬於聖主的行為,長老們都會很擔憂,他們會不斷尋找源頭,殺掉誤闖進宮殿的小鹿,打碎令他感興趣的琉璃,毀滅一切有可能牽動他思緒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