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定崖第一樓,已經不是東西樓,而是明月樓。
明月樓取的白虎堂舊公辦地,佔地上百畝,樓高十丈,燈明徹夜不休,廣攬天下達官貴客。
進那樓裡,先有溫聲軟語的少女捧上軟鞋,踩過軟毯,繁榮眼花繚亂,過客紛雜照面恭維。
除了樓楓秀,一行人應對自如,一一迎合回敬,分外練達。
老杜攬著樓楓秀,進樓便叫來掌櫃“把人喊齊,全都過來見過東家!”
定崖城的大多産業,都有一個幕後東家,與明月樓出自一人。明月樓掌櫃雖對東家過往早有耳聞,今日一見,仍然被樓楓秀目前形象所驚訝。
他渾身上下潦草,衣裳還帶補丁,站在當間似有侷促,打眼一看,彷彿含兇帶惡。
不是樓楓秀不知長進,實在是如此混入下九流地界,才能更好打聽訊息。
這麼多年,樓楓秀更多在各地下九流聚集區找人探信,進入這樣高雅地方總覺得不大自在,無來由緊張。
直到他們進入內廂,周圍只剩下相識的舊友,他才漸漸放鬆。
老杜打發人去東西樓接回二撂子,那小墩子如舊,見他未語先哭。
樓楓秀多年未歸,各人各事都有翻天覆地變化,唯獨撂子仍舊圓墩墩的憨實,似乎沒有改變。
二撂子如今成功進了東西樓,一幹産業他不用管,甚先也不準許他管。
粉娘原不想用他,嫌棄他笨手笨腳,模樣也不精明,當個灑掃都嫌粗笨。
後來定崖縣時運所至,乘風而起,甚先嗅覺靈敏,包樓租鋪,將酒樓客棧開的遍地都是,外來客鼎立首選的,早不是她的東西樓了。
粉娘心裡窩火,不準二撂子得償所願,誰知道他一堅持就這麼些年,趕都趕不走。粉娘終於心軟鬆口,準許他進後廚,跟著大廚打打下手,學學廚藝。如今各業資産,仍舊由老杜甚先出面料理。
樓楓秀掛了東家大名,不過是個甩手掌櫃。雀雀管賬學的很不錯,也能分擔幾個鋪子打理瑣事。
確實有個臭小子常來煩擾,想借家裡生意攀親。那小子家中在定崖縣中各行各業都有涉獵,資業還算豐沛,卻不過是乘了場東風,想要迎娶雀雀,那是痴人說夢。
雀雀根本沒搭理過對方,遑論議親。
老杜笑的賤兮兮,誆騙他仍然理直氣壯,樓楓秀面對他賤皮子臉也沒有憤怒感。
他覺得周圍一切十分很陌生,這些他最熟悉的同伴,議論探討的內容,他根本聽不懂。
定崖曾經是他不願離開,不敢離開,不能離開的地方。
可是現在,這裡一切陌生,雅廂內雕樑畫棟,魚貫進出呈送精美菜品的女子柔美可愛。
可明月樓中,沒有明月。
他無法感到任何歸屬感。
他只想要見到阿月,迫切的,煎熬的。
他沒有那麼耐心,他從來不夠耐心。
為什麼找不到?怎麼就是找不到?哪裡出了問題?
“秀兒,吃啊!我看你肯定忘了咱當地菜色,快嘗嘗,咱明月樓大廚,手藝一流!”
不知身後何時還站了水袖粉衣的姑娘,溫溫軟軟伸手,取他面前玉筷時,水袖擦過他的臉,帶上滿袖的香氣。
他一愣,起手摁下玉筷,兇巴巴問“你是誰?”
“害,這不擔心你舟車勞頓,拿筷子贅手,吃什麼你說,咱光張嘴就夠了。”老杜笑呵呵道。
他坐著扶手紅木雕鳳椅,腳下踩著如雲波斯毯,面前是從未見過的玉筷銀瓷琉璃碗,倒不知身價幾何,竟吃個飯還用人夾。
“我手沒廢。”樓楓秀有心揶揄,聽的老杜耳熱。
“出去出去。”他面露不悅,揮揮手,斥退一幹少女。
“我夾,行不,用用我這廢手!”說罷,老杜便持筷,將精雅的食物送到眼前。
很可惜,他至今吃不出任何味道。
即便它們盛放在最誘人的瓷具中,也不過是充斥著生硬蠟質的死物。